他语速加快,思维缜密地安排起来:“主桌的位置立刻调整。张副局长必须坐主位,旁边是爸和几位要紧的领导。司仪的串词要改,加上隆重介绍和欢迎张副局长的环节,但措辞要得体,不能太过。还有敬酒的顺序,绝对不能乱。到时候你跟着我,机灵点……”
“你放心,我一定配合好。”林薇保证道,声音都因为激动有些发颤。
“我这就去跟妈说,”她突然站起来,“主桌的席位牌得重做!还有,到时候穿什么衣服也得再想想……”
林薇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那位大领导面前展现自己最得体、最优雅的一面了。
“嗯,这些细节你多费心。”李明轩对林薇的反应很满意,觉得她关键时刻还是能分得清轻重、上得了台面的。
他再次强调:“总之,那天一切以张副局长为中心,其他所有事情,包括你姐那边……都是小事,明白吗?”
“明白,当然是领导最重要。”林薇毫不犹豫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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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块钱,比林颂预想得要多。
——既然想在她身上找到优越感,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她将钱仔细收好,给林薇回了信。之后去了趟工会主席办公室。
工会主席老钱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看见林颂进来,笑眯眯地招呼:“小林啊,来得正好,五一汇演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困难?”
林颂脸上挂起带着点为难又积极的微笑:“钱主席,正要跟您汇报这事。整体流程、节目审核、场地布置都安排得差不多了,通知也发下去了,各车间科室都在准备。这是初步的流程方案和预算申请,您过目。”她将手里准备好的材料递过去,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老钱粗略翻了翻,满意地点头:“好好好!小林办事就是靠谱。之前听老冯夸你,一个顶俩,我看是一个顶仨才对!”
“都是分内工作。”林颂谦逊了一句,话锋微微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无奈,“不过,钱主席,有件事得跟您请示一下,可能需要临时请几天假。”
“哦?什么事?”老钱放下材料,看向她。
“家里有点急事。”林颂不紧不慢说道,“我妹妹,五一那天在北京结婚。本来想着厂里任务重,不打算去了。但刚收到家里信,说是……妹夫那边是京市教育局的干部,这次婚礼办得比较隆重,家里长辈和……那边领导都再三要求,务必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到场。”
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强调:“您看,这……毕竟是亲妹妹的人生大事,妹夫那边又是这么个情况……实在推脱不开。所以想跟您请个假,大概需要前后四五天时间。五一前我就把汇演所有准备工作落实到位,流程、节目单、甚至领导讲话稿初稿都准备好,确保即便我不在,后续工作马大姐她们也能立刻接手,绝对不会耽误汇演的正常进行。”
她这一番话,先是强调工作已基本安排妥当,展现自己的能力与负责,然后抛出请假理由,“京市教育局”“领导要求”,不动声色抬高了这件事的层级和自己的社会关系网,最后再次保证工作不会受影响,消除领导的顾虑。
“哎呀,这是大喜事啊!应该去,必须去!”老钱立刻表态,语气十分支持,“妹妹出嫁,还是嫁到市局干部家庭,这是光耀门楣的好事。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缺席?假我准了!路上注意安全,代我向新人道喜啊。”
“谢谢钱主席理解和支持!”林颂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又适时补充了一句,“您放心,汇演的事,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所有成果,都是咱们工会集体努力的结晶。”
这话更是说到了老钱心坎里,他哈哈笑着:“好好好,小林就是觉悟高,去吧去吧,路上慢点。”
第20章 山货
林颂下班后回到院子,第一时间去看鸡窝里的鸡。
那几只嫩黄的小毛球,肉眼可见地大了一圈,绒毛变得浓密,翅膀尖也冒出了些许硬翎。它们看见林颂回来,立刻扑扇着翅膀围到鸡窝门口,伸长脖子,发出急切的叫声。
林颂看着它们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弯了弯嘴角。
她没急着喂,先是弯腰看了看食槽和水槽——韩相早上添得还挺满,水也清澈。
墙角放着专门存放鸡食的旧木桶,她掀开盖子,用里面的小瓢舀出半瓢麸皮和米糠混合的饲料,又从一个破瓦盆里抓了一小把切得细碎的青菜叶,掺和进去,最后撒在食槽周围的空地上。
小鸡们立刻埋头猛啄,小脑袋点的飞快,发出满足的笃笃声。
林颂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拿起旁边的破陶罐,打了半罐清水,将水槽注满。
做完这些,她直起身,目光转向东墙根那两畦菜地。
小白菜已经舒展开嫩绿的叶片,挤挤挨挨地长成了一小片。那几棵晚栽的南瓜苗,也抽出了蜿蜒的藤蔓,向竹架攀爬。
她走到井边,拿起那个专用的浇水瓦罐,打满一罐,提着走到菜畦边。
浇完水,林颂没什么形象地瘫坐在藤椅上。身体陷入椅背,藤椅发出一阵吱呦声,一种疲惫而舒坦的感觉从脊椎骨慢慢弥散开来。
她就这么仰面躺着,看着头顶被枝叶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西墙根下,那群小鸡吃饱喝足了,开始悠闲地在院子里踱步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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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韩相下班后去了夜校。
夜校设在县中学空出来的教室里,底下坐着六十来个学员,有几人强打精神听着,眼神却已放空,还有几个干脆趴在桌上打盹,发出轻微的鼾声。
韩相坐在靠窗的位置,腰背挺得笔直,目光紧跟着老师的粉笔头在黑板上移动。
下课铃声响了,学员们揉着酸涩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涌向门口。韩相却不急,仔细地将课本和笔记收进包里,然后走向讲台。
“老师,您方才讲的示意图,我能抄录一份吗?”
老师正在收拾教案,见是那个总是认真听讲的学生,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哦?那个图啊,你等等……”他在教案夹里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张纸,“给你,拿去仔细看吧。有什么不明白的,下次课再来问我。”
韩相双手接过,郑重地道谢。
“韩兄弟,走吧。”一个穿着劳动布工装的精壮汉子凑过来。他叫赵大军,也是六五厂的。“韩兄弟,你的笔记能不能借哥看看?”
“没问题,正好有些地方我还想向赵哥你请教。”
赵大军一听,咧嘴道:“成啊,这有啥,回头咱俩交流交流。”
“嗯。”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快到校门口时,遇到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青年,正推着自行车,似乎车链子掉了,弄得一手油污,有些狼狈。
“哟,孙干事,咋了这是?”赵大军大嗓门地打招呼。
韩相认得这人,是公社供销社的干事。
孙干事抬起头,一脸懊恼:“别提了,这破车,链子老是掉。”
韩相把布包递给赵大军拿着,然后蹲下身,就着昏暗的路灯看了看。“卡销有点松了。”他检查了一下,“你们有带螺丝刀吗?”
“有有有。”赵大军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螺丝刀,递给韩相。
韩相三下五除二给临时固定好了:“好了,孙干事,你骑回去没问题,明天最好找修车铺紧一下卡销。”
孙干事又惊又喜,连连道谢:“哎呀,太谢谢了,韩同志,你这手可真利索。”
韩相笑了笑:“都是同志,互相帮忙应该的。”
赵大军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孙干事以后买东西有啥内部信息,记得关照一下我们就行。”
“好说好说,一定一定。”孙干事满口答应,推车离开了。
赵大军夸韩相:“行啊兄弟,你还有这技术。”
韩相只是谦和地笑笑,接过赵大军递回来的布包:“走了。”
韩相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山里的夜很静,只能听见几声零星的狗叫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他推开院门,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只有他们那屋的窗户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林颂罕见的没睡,听见动静,她抬起头:“回来了?”
“嗯。”韩相应了声,把手里拎着的包放到门口的柜子上。
林颂从床上坐起来:“今天又来信了。”
韩相知道林薇五一结婚的事,他皱了皱眉:“……因为你不去参加她的婚礼?”
“没错,她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
她卖关子似的停住,韩相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林颂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她生怕我不去参加她的盛大婚礼,给我寄了路费。”
“路费?”
林颂侧过身子,用手支着头,看着韩相换衣服:“你猜猜,她给我寄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