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圆脸女人点点头。
“要我说, 齐为民没准儿就是陈书记早年留在外面的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信誓旦旦的说道。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们看齐为民那眉眼,仔细瞅瞅,是不是跟陈书记年轻时有几分像?早年丢在外面, 现在找回来了,不好明着认,就放在身边照顾。所以陈书记才这么纵容他。”
“哎呀,这可太乱了。”胖婶听得脸上红扑扑的,既觉得匪夷所思,又忍不住想继续往下听。
男人那边比女人更八卦。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烟雾缭绕。
“齐为民这小子,是真他娘的有种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嘬着烟屁股,嘿嘿笑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陈书记的墙角也敢挖?这他妈是虎口拔牙啊。”
“你懂个卵!”旁边一个秃顶的老师傅打断他,一副洞察世事的模样,唾沫星子横飞,“这哪儿是挖墙角?陈书记年纪大了,力不从心,齐为民正好帮陈书记解决内部矛盾,这叫‘为民服务’。”
“老李你这张破嘴。”有人假装听不下去,笑骂着,但脸上满是促狭和认同。
“话糙理不糙。”秃顶老师傅一摆手,“你们想想,陈书记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死死抓着权力不退?真就那么热爱工作,要给三线建设奋斗终生?我看未必!男人嘛,在那方面不行了,就特别想在别的方面找补回来。他在厂里说一不二,掌控着几千号人的命运,这种快感,比什么都强,家里那点破事儿,说不定他根本不在乎。”
大家纷纷回忆起陈书记平日里的做派,似乎都为此提供了佐证。
流言满天飞,细节也越来越丰富。
有人说亲眼看见齐为民深夜从陈书记家后门溜出来,有人说崔姨去县里买东西,齐为民总是巧合地出现陪同,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崔姨和齐为民前一后进了县里电影院……真真假假,无人考证,也无人在意考证。
大家尽情地发挥想象力,添油加醋。
—
齐为民觉得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眼神都带着钩子,在他脸上、身上刮来刮去。
那个平时见面只会点头的锅炉工老李,今天是不是多看了他两眼,还有食堂打饭的窗口,队伍前面两个女工凑在一起低声说话,偶尔回头瞥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去,肩膀还可疑地耸动着,一定是在说他。
齐为民逃也似的回到家。
“这他娘的是谁捅出去的?”一股邪火混着无尽的委屈猛地窜上心头。
这事儿,从头到尾,他是被动的那一个啊,怎么就全成了他的罪过?
当时,他因为一份需要陈书记签字的文件,去了书记家。
那天陈书记去县里开会了,只有崔姨在家。
崔姨刚洗完澡,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发丝垂在耳边。
她给他倒了杯水,递水时,指尖无意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那触感,像带着电流,让他激灵了一下。
崔姨并没有说什么露骨的话,只是抱怨了几句一个人在家无聊,夸他年轻有为,比厂里那些死气沉沉的老家伙强多了。
她的眼神,却像带着小钩子,在他身上流转,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暗示和鼓励。
齐为民知道这很危险。
但还是半推半就地、顺水推舟地就上了,毕竟对方是陈书记的女人。
齐为民也由此知道了陈书记不行的事。
从那以后,两人经常见面,但每次见面极其小心。
要么是远离厂区和县城的偏僻郊野,要么是利用他外出公干的机会。
齐为民每次都像做贼一样,心惊胆战,却又沉迷于刺激之中。
到底是谁捅出去的呢?
崔姨?他立刻否定,崔姨比他更怕事情暴露,那会毁了她现在养尊处优的生活。
陈书记?也不可能。陈书记那么看重面子的人,是不会这么干的。
除非——陈书记察觉了什么,故意放出风声,目的就是要收拾他?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齐为民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这下全完了……”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但恐慌到了极致,反而逼出了一丝理智。
齐为民点着一支烟,猛吸了几口,冷静了下来。
陈书记如果收拾他,岂不是坐实了那些谣言。
这对于把权威和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陈书记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再者,这件事一旦闹大,崔姨首当其冲。
男女作风问题,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崔姨肯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事情闹大,甚至会向陈书记求情——尽管这求情可能火上浇油。
齐为民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的光亮,陈书记现在很可能骑虎难下,不仅不能明着动他,甚至还得暂时稳住他。
—
陈书记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脸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极致的平静之下,往往酝酿着风暴。
妻子和齐为民这件事,他其实早就有所察觉。最初发现端倪时,他不是不愤怒,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都无法平静。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股怒火。
一来,他奋斗半生得来的威望和地位,不能毁在这种丑闻上。二来,他自已也不是清白的。
厂办文印室那个叫苏慧的干事,刚二十出头,模样清秀,声音软糯。每次他去文印室,苏慧红着脸,轻声细语地汇报工作,那副怯生生又带着崇拜的样子,又让他找回了男性魅力。
因此,他对苏慧,存了一份超出上下级的关系。
不过他从未越雷池半步,他们两个人,只是在思想上,发展到了如同做了夫妻一般的地步而已。
他知道,妻子对此未必毫无察觉。
他们夫妻多年,早已过了为情爱要死要活的阶段。维系他们关系的,是利益、是体面、是把柄。
然而外面的流言,让他都感到心惊,这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的权威和形象。
他必须有所行动。
刘兆彬接到了陈书记的电话。
“过年期间,厂里职工思想有些松懈,出现了一些不负责任的谣言,影响很不好,尤其涉及到厂办的主要秘书人员,这对厂领导班子的形象和工作开展都很不利。你作为厂长,要密切关注职工思想动态,尽快消除不良影响,维护稳定团结的大局。对于个别可能传播谣言、影响团结的干部,你要拿出态度,必要时可以进行岗位调整,确保厂办工作的健康运转。”
陈书记没有点名,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刘兆彬早就看齐为民不顺眼了。
此人以前仗着张光林的势,没少给他这个抓生产的副厂长使绊子。
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不过,处理起来要讲究策略,不能太粗暴,容易引人猜测,反而坐实了谣言,把陈书记架在火上烤。
思忖再三,刘兆彬把韩相叫到办公室,关起门来谈话。
“小韩,最近厂里的一些风言风语,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刘兆彬开门见山,语气沉重,“我和陈书记都非常生气!这是恶意中伤,破坏团结。”
韩相点点头:“别人说我身体……清者自清。我和林颂都相信组织,相信领导会明察秋毫。只是这种谣言,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对林颂很不公平。”
刘兆彬被韩相这番话弄得一愣。
咱门说的八卦好像不是同一个。
韩相见刘兆彬一脸困惑,便说了关于自己不行的谣言。
他说道:“我和林颂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生产太危险了。再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底下谁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孩子?”
刘兆彬听到韩相这话,心里生出了一丝敬佩。
他想起陈书记私下曾感叹过一句韩相此人,心思深沉,不好拿捏。但此刻,刘兆彬真的觉得陈书记多虑了。
“原来是这样。”刘兆彬由衷地赞叹道,“小韩,你能这么想,这么做难得,真是难得。”
话题回到如何处理齐为民上。
刘兆彬把陈书记的指示和自己的难处说了:“调走他是肯定的,但用什么理由,如果用他散布陈书记谣言这事,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等于帮着把谣言坐实了。”
韩相沉吟片刻:“不如就说齐为民对我怀恨在心,于是利用个人生活问题,散布恶毒谣言,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严重破坏厂办内部团结,诋毁领导干部形象。”
刘兆彬眼睛一亮。
韩相继续说道:“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处理他,也名正言顺。既能执行陈书记的指示,又能维护领导声誉。”
“只是这样岂不是让你受委屈了?”刘兆彬有些过意不去。
委屈?韩相微微笑了笑,恰恰相反,这样反而帮他澄清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