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清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韩相笑着接口:“正好抱黄豆的那户人家,母狗又刚下了一窝。我回头去一趟, 准保给云清挑一只跟黄豆一样通人性的。”
“那敢情好!”刘兆彬拍拍韩相肩膀,“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
孙云清没等来小狗,先等来了群众专政指挥部的人。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去供销社上班。他不爱跟别人交流, 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岗位上。
突然,三个穿着旧军装、臂戴红袖章的青年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供销社。
为首的是个高个子, 脸颊瘦削,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一切的倨傲——这人孙云清初中时的同学,现在改名为赵卫东。
赵卫东上学那会儿, 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他仗着个子高大,身边有一群跟班,看谁不顺眼就会上去踩两脚。
孙云清长得秀气,又懂礼貌,不像其他男孩子那样粗野、张嘴就是脏话。赵卫东瞧不上孙云清这副清高的样子,因此没少欺负他。
如今赵卫东在县革命委员会下属的群众专政指挥部混了个小头目,更是趾高气扬。
“孙云清!”赵卫东声音冷硬,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快意,目光直接锁定了柜台后那个清瘦的身影。
几个顾客和售货员都噤若寒蝉,下意识地看向柜台后的孙云清。
孙云清抬起头,看到赵卫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转为警惕:“赵卫东?你们有什么事?”
“什么事?”赵卫东几步走到柜台前,也不废话,一把抓住孙云清的手腕,猛地将他的袖子往上捋。
孙云清猝不及防:“干什么你们!”他又惊又怒。
只见他瘦削的手腕上方,靠近小臂的位置,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牙印!
“哼!”赵卫东像是终于证实了什么猜测一样,冷哼一声,指着那牙印,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揭露丑闻的得意,“孙云清,有人揭发你生活作风败坏,这牙印就是铁证,你还有什么话说?跟我走一趟吧!”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大气不敢出。有人悄悄往后缩,生怕被牵连。
供销社主任闻声从后面出来,看到这阵势,脸都白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赵卫东凌厉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孙云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嘴唇嗫嚅着:“你们胡说!这是——”
“是什么?说不出来了吧?”赵卫东身后的一个矮胖青年嗤笑道,“抓个现行,还敢抵赖,带走。”
另外两人上前就要扭住孙云清。
“等等。”
这时,一个女声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颂不知何时站在了供销社门口。
原来,供销社这边刚出现状况,就有人立马跑去给林颂报信。
林颂一听,敏锐地意识到这事不简单——今天一大早刘兆彬去县里开会了,这些红小兵就来了,也太凑巧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那几个红小兵也皱起了眉头,显然不满有人敢插手。
林颂不慌不忙地走进来,目光快速扫过孙云清手臂上的牙印,又瞥了一眼他苍白慌乱、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看向赵卫东,坦然的说道:“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这牙印,是我家狗咬的。”
“狗咬的?”赵卫东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林颂,“你家的狗?狗牙印能和人的牙印一样?你看清楚了,这分明就是人咬的!”
他指着那痕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对老同学“罪行”确凿的自信。
“我家黄豆牙齿整齐,留下这种痕迹不奇怪。”林颂淡定的说道,眼神里没有一丝闪烁,“前几天孙云清同志来我家找韩相,逗我家狗,不小心被咬了一口。当时我还给他擦了红药水,没想到留下印子了。”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时间、地点、人物、甚至处理方式都有。
孙云清猛地看向林颂,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感激。
但赵卫东根本不信这一套。他认定了这是孙云清乱搞关系的铁证,岂容别人三言两语就推翻?
他怀疑地看着林颂:“你说狗咬的就是狗咬的?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包庇他?说不定连狗都是编出来的!”
他这话带着刁难的意味。周围的人都替林颂捏了把汗。这人明显是不依不饶了。
林颂却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为难:“行。我家就在厂区边上,不远。黄豆就在家。几位同志要是不信,可以跟我去看看。”
她这份坦然,反倒让赵卫东有些意外。他眯起眼睛,打量了林颂几眼,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或者是在琢磨她有什么依仗。
“好,那就去看看。要是对不上,那你们俩就一起跟我们回去说清楚!”他指了指孙云清,又指向林颂,威胁意味十足。
一行人朝着林颂家的小院走去。
到了小院,林颂打开院门。
西墙根的鸡窝里,几只母鸡好奇地探出头。黄豆原本正趴在屋门口的草垫上打盹,听到动静,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林颂,尾巴疯狂摇着。
如今的黄豆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小奶狗了,她现在体型健壮,毛色油亮,四肢粗壮,看起来颇有几分威势。
赵卫东打量着黄豆,眉头皱得更紧——还真有狗。
只是这狗可爱无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咬人的恶犬。
赵卫东正要开口质疑,就在这时,林颂用一个细微的眼神和姿态,朝着赵卫东的方向偏了偏头。
与林颂默契十足的黄豆猛地向前一扑,爆发出狂暴的吠叫,牙齿森白,涎水滴落,死死盯住赵卫东,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咬。
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把赵卫东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他身后的同伴也变了脸色。这狗太凶了!
林颂这才上前,轻轻抚摸着黄豆的头颈,安抚她:“黄豆,安静,没事。”
黄豆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停止了狂吠,但依旧警惕地盯着那几个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林颂抬起头,看向脸色发白的赵卫东,语气平静:“同志,你看,我家黄豆不喜欢生人,这次不小心咬了孙云清同志,确实是我们没看管好。”
她轻轻抬起黄豆的下颌,示意众人观察:“你们看它这口牙,上颌四颗犬齿格外尖利,下颌六颗门齿排列整齐。孙云清同志手上的牙印,和它的齿形完全吻合。”
“况且,”林颂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若是人咬的,齿印该是上下对称,哪有这样上四下六的排列?这分明就是狗咬的无疑。”
是的,她在胡诌。
但赵卫东被林颂信誓旦旦的样子搞得有些被动。
他正待发作,却听见林颂又开口了,像是不经意间提起:“赵同志在县革委会工作?说起来,我还和县委杨书记、组织部周部长一起吃过饭。”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赵卫东脸上,语气透着亲切:“赵同志若是有空,改天可以一起坐坐。毕竟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多交流总是好的。”
赵卫东猛地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气质沉静的女干部。
赵卫东在革委会待了这些年,虽说年轻气盛,却也懂得些门道。
他们这些戴红袖章的,权力确实不小,可以横着走,但要往上走,就得懂得审时度势,明白什么人该给面子。
他眼珠一转,心里盘算着:这女同志能这么从容地提起杨书记和周部长,想必不是虚张声势。若真闹大了,自己在革委会里也不好交代。
况且,这事本就是捕风捉影,真要深究起来,未必能占到便宜。
想到这里,赵卫东脸色缓和了些,但还端着几分架子。
林颂给他找了个台阶下:“赵同志秉公执法,我们都理解。必是有人不了解情况,误报了消息。”
赵卫东顿时觉得面上好看了许多,顺势说道:“对对对,肯定是有人误报,我们也是被蒙蔽了,既然是狗咬的,那这事就算了。孙云清同志以后注意安全就是了。”
他对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走了走了,还有别的任务要执行。”
待他们走远,孙云清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感激地看向林颂:“今天真是多亏了你,我那牙印……”
林颂抬手打断了他,牙印不是关键,她看着孙云清:“刘书记最近是不是得罪过县革委会的人?”
敢对一个国营厂一把手的亲属采取行动,绝对不会是自下而上的举报。
第65章 饭局
刘兆彬带着韩相从县里回到厂办大楼时, 已是下午三点多。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还没走进楼里,老冯急急地迎上来, 汇报了上午发生的事。
刘兆彬一听,火气“噌”地就顶了上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抓人,群众专政指挥部那帮人真是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