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没再多说,点了点头:“嗯,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说完,拿着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李灵慢慢坐回椅子上,她这么拼命,是有原因的。
她爸妈为了生个儿子,接连生了六个女孩。她从小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丫头片子终究是别人家的”、“还是得有个儿子顶门立户”。
她再努力,得到的最高褒奖,也不过是父母带着一丝惋惜和勉强的“哎,这丫头,像小子一样争气”。
为什么女孩子做得好,是“像小子一样”?
她不服,心底憋着一股熊熊燃烧的火,她要证明,自己比很多男孩子做得更好、更出色,可以比男孩子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李灵很小的时候就明确了人生的奋斗方向,她要位高权重。
因为只有爬得足够高,她的声音才能被更多人听到,她的存在才能被真正重视。
所以,她一开始的时候会那么渴望得到林颂的赏识。
至于为什么不是其他领导,李灵不喜欢跟男领导打交道。
李灵很感激林颂的提醒,但她自己选的路,就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
马大姐很喜欢李灵,私下里常喊她到家里吃饭。
在她眼里,李灵什么都好,唯一一点,就是心思全扑在工作上,到现在还单着。
马大姐现在不怎么催人生孩子了,但这牵线搭桥的事,依然热情高涨。
“灵啊,”马大姐拉着李灵的手,语重心长,“我看你啊,天天扑在工作上,这劲头,跟林厂长刚来厂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灵眼神亮了下,林厂长?
“那时候林厂长也跟你现在差不多大,”马大姐陷入回忆,眼神有些悠远,“京市来的,文化高,模样好,能力更是没得说,比好多男同志都厉害!厂里多少小伙子明里暗里表示好感,她愣是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一心就扑在工作上。那时候我也没少操心她,给她介绍对象,她要么推说工作忙,要么见一面就没下文了。”
李灵听着,心里生出几分共鸣。
她一点也不想找对象,准确来说,她对于和男同志接触,从心底里感到排斥和不适。
一方面是家庭的原因,让她潜意识里对婚姻、对男女关系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恐惧。
另一方面,在男性面前,她需要额外打起十二分精神,只有这样,才能守住自己的阵地和尊严。
马大姐继续说道:“结果呢,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五!林厂长后来也是急了,跟韩秘书见了一面,没多久就把证领了。所以说啊,这女人啊,甭管多厉害,多能干,到头来,总得有个归宿。”
李灵蹙了蹙眉,林厂长是这样才结婚的吗?
马大姐拍拍她的手说:“李灵啊,大姐知道你想在工作上干出点名堂,但是啊,这工作和生活,它不冲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互相帮衬着,累了有个依靠,烦了有人说说话,那滋味是不一样的。你看林厂长那么要强的人,最后不也选择了结婚?这说明啊,这世上好的缘分,它还是值得期待的,不能因为暂时没遇到合适的,就把门彻底关死了,你说是不是?”
李灵听完后,脸上抗拒的神色淡去了不少。
马大姐见李灵态度松动,没过几天就给她安排了一场见面。
对方是广播站新来的男青年,高高瘦瘦,带着眼镜,看起来挺文气。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李灵却觉得无比漫长。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镜片后的目光,正时不时地、快速地扫过她的脸,她的头发,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种带着好奇、评判,或许还有一丝“挑选”意味的注视,让她浑身不自在。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男青年讪讪地推了推眼镜,站起身:“那李灵同志,我就不多耽误你的休息时间了。我先走了。”
“好,再见。”
李灵看着男青年的背影,轻轻吁出一口气。
还是找个机会,明确地跟马大姐说清楚,不用再为她费心介绍对象了。
—
几天后,林颂要去县革委会参加一个会议,带上了李灵。
走进那间会议室,长形会议桌旁,坐着的几乎清一色的男性干部,他们用一种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新面孔的她。
那种在相亲时的不自在感,又来了。
李灵强迫忽略那些如有实质的视线,努力维持着表情的镇定,跟在林颂身后,走到记录席坐下。
她摊开笔记本,紧紧握住笔,试图用专注工作的姿态来防御。
会议开始之前,孟主任说起县里最近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绑架案。
几个孩子被人贩子团伙拐走,幸而公安部门行动迅速,及时端掉了窝点,大部分孩子都被成功解救了出来,送到了县医院检查和安抚。不过有一个孩子,在罪犯转移他们的途中,自己设法挣脱逃跑了。
那个孩子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公安和民兵的搜寻力量已经向那片区域集中。希望各厂积极配合,发动群众,留意任何可疑情况或者那个孩子的踪迹。
说完之后,会议开始。
李灵努力集中精神,飞快地记录着要点。与此同时,她不由注意到,与自己的紧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方林颂的姿态。
林颂坐在那群男性干部中间,姿态挺拔,轮到发言时,从容不迫,甚至能在一个恰当的间隙,开个玩笑,缓和一下会议上的气氛。
李灵看着林颂游刃有余的背影,有些出神。
会议结束后,两人回厂里。李灵还沉浸在刚才的会议氛围和自己的思绪里。
一直闭目养神的林颂忽然开口:“今天在会场,感觉不自在?”
李灵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被林厂长看出来了。她有些窘迫,老实承认:“嗯……有点。”
林颂缓缓睁开眼:“李灵,他们注视你的时候,你也在注视他们,不是吗?”
李灵一怔。
林颂转过头,看向她:“你同样拥有分析、评判他们的能力和权力。在这个过程中,谁是被动的客体?谁又是主动的主体?”
“……”李灵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来。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主体和客体的位置,随时可以转化。”林颂点到为止。
李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那些不自在,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将自己放在了那个被观看、被评判的“客体”位置上。她完全可以注视回去。
第84章 救人
李灵回到厂里, 先去了趟广播站。
男青年正在调试设备,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是李灵, 他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浮起几分不自在。
前几天两人相亲,他还跟好哥们讨论起李灵来:“行政科那个李灵?人是挺厉害的,跟在林厂长身边嘛。就是……太闷了, 问一句答一句,没点儿趣, 感觉浑身带刺, 处着累得慌。”
李灵脸上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这里有份革委会的紧急通知,需要立刻安排插播。”
男青年下意识站起身, 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文件:“哦,好, 好的, 紧急通知是吧?我马上安排插播。”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李灵一眼, 她还是她,但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李灵完全不在意他的目光, 又强调了一遍注意事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广播站。
“……现播送一则县革委会紧急协查通知。县里最近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绑架案,经公安机关全力侦办,数名被拐儿童已成功获救。然而……”
姜玉英听到这则广播的时候, 正把拆洗好的被单往铁丝上晾。
她起初并没太在意,直到听到“一名女童在被歹徒挟持途中, 机智勇敢,自行设法挣脱,目前仍未找到”, 她立马想起了这则新闻。
倒不是因为这则新闻当时有多轰动,而是它真正震撼世人的时刻,是在十几年后。
那个逃脱后却失踪的小女孩,当年出生时被抱错了,她的亲生父母,是一对身份显赫的外交官。
十几年后,外交官夫妇因为一次偶然的契机,才发现真相。他们动用一切力量寻找亲生骨肉,千辛万苦查到的线索,指向了这桩绑架案。
然而小女孩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姜玉英用力地抖开被单,有些人啊,生来就是到这世上来受苦的。
“玉英,玉英,你快来听!”张连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栋梁,栋梁他会叫爸爸了。”
姜玉英几步就走到屋里,目光灼灼地看向张连成怀里抱着的儿子:“真的?栋梁,我的乖儿子,叫一声妈妈。”
张栋梁咧开还没长齐牙的小嘴,流着口水,又含糊地叫了一声:“妈……”
这一声,叫得姜玉英心花怒放。
她立刻伸手将儿子从丈夫怀里接过来,紧紧搂住,在他柔嫩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留下一个响亮的吻,声音里充满了溺爱和骄傲:“哎,妈妈的好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