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澈望着废墟中央的云逸,眉深蹙着:“这毒物只生长在魔域,人间原本早就应该绝迹。不知师兄是从何处将它寻来的……”
白澈说话时,徐悟直直望着灵秋。
他接过缠生花,忽而问道:“你为何认得这花?”
缠生花本就稀有,连《伏魔经》内也没有任何相关记载。
世上认得这花的人并不多,即便是有,也大多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前辈。
白澈是他的弟子,拜入师门前曾涉足北方。与云逸关系亲密,又是医修,知道内情并不奇怪。
可灵秋年纪小,又自幼长在南方无魔之地,认得缠生花未免有些可疑。
活了千年,徐悟并非偏听偏信的糊涂之辈。相反,他看似威严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格外多疑的心。
这世上除了师妹妙华和师弟嵇玄,徐悟信不过任何人。
当日逍遥散人揭露灵秋身份,在众人面前言之凿凿。消息传开,世上之人无不对此深信不疑。
众人深信,十八年前还活着的十世家血脉只有聂苏二人。灵秋身上的天命血脉就是她身份的最好证明。
只有徐悟清楚,当年凋零衰败的十世家幸存的人不止两个。
他与南宫烛育有两个女儿。
一个姓南宫,名唤南宫芙,性情柔婉,喜爱花草,平生最爱芙蓉。
一个姓徐,名唤徐黛,性情倔强,喜爱刀剑,平生最爱自由,讨厌拘束。
两个女儿一静一动,性情南辕北辙,结局却很相似。
当年因为一些误会,阿芙意外丧命,历经千辛万苦寻来的续命之法便由阿黛继承。
然而好景不长,阿黛在那之后竟为邪物所惑,主动毁去自己与师兄青阳的婚约,叛离太霄辰宫,从此下落不明。
此事过后,青阳一蹶不振、整日颓废,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弃剑下山,连带着命灯一起毁掉,至今不知生死。
那时徐鉴真早已寂灭,徐悟座下六位亲传弟子,只剩云正与段若霜两人。
他对外宣称两个女儿早逝,合了天命血脉的诅咒。
当年的事实在算不上光彩。这些年来,徐悟从未主动寻找过失踪的阿黛,只当从没有过这个女儿。
当年知情的人全都此事守口如瓶。
雾晴峰主殿内供有阿黛的命灯,是在三百年前熄灭的。不知是她主动切断联系,还是真的身死。
徐悟望着灵秋,恍惚间又从她平静的姿态中看出几分熟悉的影子。
他心底隐隐有种模糊的猜想。
然而下一秒,灵秋开口道:“是师父告诉我的。”
“在逍遥派时,师父曾教给我许多魔族的事,就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去往北方,杀尽作乱的魔族。”
她口中的师父是逍遥散人。
黑目沉沉,如死水般寂静。灵秋攥紧了衣袍——那是隐忍至极的怒意。
“我的双亲皆死于魔族之手,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铲除世间魔物,为父母报仇。”
她看着徐悟,控诉般质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等这天已经等了整整十八年。原本定好的日子一推再推,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北方去?什么时候才能杀尽魔族?神尊可有答案?”
说着说着,眼眶浸润。灵秋紧绷着身子,拼命忍住眼中晶莹的泪水。
不可能。
她绝不会是阿黛的女儿。
徐悟感到心底一阵隐痛。
杀尽天下魔族。
他何曾不想?
只是为了仙门大计,必须要等云靖炼成神火第三层才能放他们启程北方。
原本定在秋天的日子延后至第二年,北方世族象征性地抗议了一阵,接受得还算顺利。
倒是太霄辰宫内,自家的弟子议论纷纷。
这几日各峰陆续传来躁动的声音,徐悟只得命令下面人好生安抚。
他没想到灵秋会当面质问,沉声道:“此事已在筹备途中。”
灵秋低下头,放软声音:“是弟子一时激动,僭越了。”
今日最要紧的事还是手上这朵缠生花。
徐悟命人将云逸抬下去,又对白澈低声吩咐几句,看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灵秋,匆匆离去。
一行人只剩白澈一个。
待徐悟走远,灵秋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去牵云靖。
手是被她牵住了,云靖却偏过头去,生硬地回避了她的目光。
灵秋晃晃他的手:“你生气了?”
云靖长睫微颤,深吸一口气,生生抑制住心软的冲动。
白澈温和道:“缠生花有毒,师尊方才叮嘱要我好好替圣子诊断一番,祛除体内残毒。你们二人别急着打情骂俏,先随我到殿内。”
云靖被他一句“打情骂俏”激得满脸通红。
灵秋却不以为意。
她的眼神扫过白澈的脸,见他神色如常,眸色跟着暗了一分。
三人走了一阵,来到另一处偏殿。
白澈为云靖诊脉疗伤,灵秋便自顾自在殿中闲逛游走。
她摸摸这边的金饰,又拿起那边的玉盘,俨然一副看什么都新奇的模样。
演戏这回事,她愈发信手拈来。
隔着老远的距离,云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道活泼的身影。
白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劝道:“凌师妹也是为圣子考虑,你二人的这份情缘来之不易,你就不要再同她置气了。”
云靖轻叹一口气:“师兄,我只是没想到小秋会当着神尊的面那样说。私通魔族是何等罪名?云逸师兄是被我连累才会……”
“世间祛疤之法不止一种。”白澈打断他的话,“缠生花是师兄自己选的。既然选了,就要承担后果。”
他望向灵秋:“凌师妹也是关心则乱。”
“白澈师兄。”
话音刚落,灵秋转头朝这边看过来,正好对上白澈的目光。
她的眼神落到云靖裸露的疤痕上,问道:“阿靖身上的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云靖忽然紧张起来。
她已经学乖了,知道他不会说实话,所以当着他面也宁愿问别人。
他试图用眼神示意白澈,然而对方根本没接到暗示,轻咳一声,如实回答:“圣子修炼神火,为天下至强之术。每修炼一次,就受烈火灼烧一回,身上便会留下疤痕。”
灵秋道:“这法术炼起来很疼么?”
“一点不疼,只是看着可怕罢了!”
云靖赶紧接话,暗暗观察着灵秋的神色,生怕方才的事再来一回。
“噢。”
出乎意料的,灵秋只是轻点了点头。
一点也不疼的意思就是特别疼。
灵秋把手中的玉瓶放回架子上。
冷玉接触沉香,发出一阵铿锵的脆响,裂缝悄然无声地爬满瓶身。
“对了师兄,”灵秋走到云靖身边,挨着他坐下,“今日你为何不替云逸师兄向神尊求情?”
她望着白澈,眼中有些许探究:“你们的关系不好么?”
白澈师兄与云逸师兄的关系应该不错才对。
云靖反应过来,不解地看向白澈。
除了疗伤之外,他与两位师兄接触不多。但是即便如此,云靖也清楚,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绝不是不好。
为什么白澈不替云逸求情呢?
两个人齐刷刷地看着白澈,后者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师兄做下错事,我若替他求情就是徇私。师尊只会罚他更狠。”
“况且仙门中人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我先是太霄辰宫弟子,然后才是师兄的师弟。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守的道,今日之事非我所愿,却也是无可奈可。”
白澈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灵秋道:“师兄说得对,是我小人之心了。”
白澈摆了摆手,接着道:“圣子体内的毒素恐怕难以清除,除非……”
“用我的血,对吗?”
灵秋接上他的话。
白澈点头,云靖立即出声阻止:“不可!”
他心里因云逸产生的情绪一瞬间消失不见,对灵秋急道:“你的灵脉受过伤,不可再伤!”
灵秋道:“不取血,难道让我看着你中毒至死?”
“不过是道小伤口罢了,回头你渡给我些灵力便好。”
云靖握住她的手腕:“我现在就渡给你。”
“傻子,我还没开始取血呢。”
灵秋拍开他的手,驱使剑气划破灵脉,白澈从袖中拿出玉瓶,收集了两滴血。
“够了。”
他将玉瓶收起来。
云靖连忙拉过灵秋的手,替她疗伤。
灵秋看他紧蹙着眉,一脸焦躁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