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小满所指,自然不是灵泱。
自那以后,灵秋待灵泱还是一样好,护着宠着,却在不知不觉中离了心。
不知不觉,她卧底仙门已有十年。
在魔域,十年并不长,可在人间,十年已经足够让她从当日胥阳山上的稚童长成离开魔族时的少女模样。
她不在魔域,不能时刻护在灵泱身侧。魔族每半年派人与她联络一次,为了迷惑焱狰,每次联络,灵秋都会托来人捎回一封书信以示对妹妹的牵挂。这其中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就像此刻面对兰翘一样。
“好看。”灵秋微微一笑,转身进屋,从梳妆台底下抽出一只上锁的木匣子,将挂珠钗放了进去。
匣子里的东西琳琅满目,什么草编的蚂蚱、风干的花环、木雕的兔子公鸡……无一例外,全部出自兰翘之手。
灵秋看着这些小玩意愣神。
阳华仙会结束之日,便是她与逍遥派缘尽之时。
人魔殊途,本应如此。
只是……
灵秋转头看一眼门口的师妹。
后者对上她的眼神,像终于得到许可般,嘴角一弯,提着裙子蹬蹬蹬的跑进屋子。
灵秋忙将木匣子合上,匆匆推进梳妆台深处。
“师姐。”兰翘凑近灵秋,有些踌躇地说:“大师姐刚才问我今日发生的事,我都告诉她了。”
灵秋道:“没事,只要师父不知道就好。”
话音刚落,一位师姐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
她气喘吁吁地扒着门框,对灵秋急道:“师妹快逃!方才闻人氏的人突然闯进院子,不知说了什么,如今师父正提剑往这边来,大师姐飞书给我,要你赶紧出去避一避。”
师父提剑?
“完了!”
灵秋一拍脑门,噌地站起来,忙往门外跑。
“对了,大师姐说,千万别往东北方去!”
身后师姐还在大喊,下一刻,灵秋跨出院子,正正好好撞上逍遥散人爬满铁锈的剑尖。
他年轻时不慎伤了心脉,从不舞剑弄刀,也不知如今是从哪儿找来这把废剑。
“师父……”
灵秋被锈剑指着,连连后退。
逍遥散人面色铁青,一喝怒道:“招摇过市,毁人法器,跋扈嚣张,为师就是这么教你的?早知你闯下大祸,与其来日死在他人剑下,还不如让为师亲自送你往生极乐!”
“师父!”兰翘飞扑向地,紧紧抱住逍遥散人的腿,大哭道:“师姐都是为了我,您要骂就骂我,不要骂师姐,不要杀师姐啊!”
逍遥散人动弹不得。
左侧,江芙拽住他的胳膊,“师父莫要动怒,本是那闻人氏不逊在先,师妹虽做得过了些,说两句便好,何苦动用刀剑。”
右侧,七师兄霍羽揽过他的腰,“师父!都是我的错,若我早早陪小师妹等在码头,万万不会发生这种事,师父要打要骂,只管打我骂我,师妹友爱同门,善良大度,她是无辜的啊!”
“好,好啊,都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儿!”
逍遥散人用力挣开三人的桎梏,不顾弟子们苦求,剑指灵秋,二喝问道:“来之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
灵秋道:“低调行事,决不可外放张扬,惹事生非,引人注目。”
“你又是怎么做的?”逍遥散人气急,顿足捶首,“莫要引人注意,与人争执!”
“师父,师妹早有盛名在外,引不引人注意,哪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霍羽趁逍遥散人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夺了他手上的剑,跑出八丈远,嚷道:“师父您这是蛮不讲理。”
“即便如此也不该同闻人氏纠缠不清!”
“没有纠缠不清。”灵秋道:“有仇报仇,我分明已经处处手下留情,他们却不依不饶,要杀我呢。生死之搏,我不过碎了他们两把剑,动作极快,这笔账是清得不能再清了。”
“你还说!”逍遥散人扶着额头,“你究竟懂不懂毁人法器如杀人老母的道理?”
他仰天长叹,呜呼哀哉:“为师的紫霞玄冰云天无双白羽扇……赔了,全赔了!”
赔了!?
几人一听这话,纷纷瞪大眼睛。
虽然是整个门派里唯一的仙宝,不过,就那把破扇子……赔、赔得起吗?
“难怪师父要找我拼命。”灵秋小声嘟囔,逍遥散人闻言瞪大眼睛,叫道:“你说什么?”一时又怒喝,“为师的剑在哪儿?!”
霍羽一惊,忙举着锈剑跑得更远。
“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灵秋服软道:“我现在就去找闻人氏,将破……呃……紫霞玄冰云天无双白羽扇要回来。”
说着就要往院外去。
“站住!”逍遥散人大喊一声,“你还不知悔改是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提高声音:“你……你给我跪下,跪在这院子里,不到天黑不准起来!”
小院周围早已聚集了一众围观的人,逍遥散人瞧一眼看热闹的各派修士,哼一声甩飞袖子,从容离场。
江芙扶起趴在地上哭得上起不接下气的兰翘,对灵秋道:“师父正在气头上,师妹,你赶紧出去避一避,我替你……”
“不许替罚,不许求情,谁也不许给她送饭送水,不许同她讲话!”
她话还没说完,逍遥散人的声音便带着怒气咆哮而来。
“没事师姐。”灵秋走到院子中间,从容下跪,“我跪就是了。”
第9章 花前忆旧流言虚惊
院外,窃窃私语,那些方才约定着要来拜会灵秋的竹间少年站在围观的路人中间,盯着院中那道葭色背影犯难。
不出片刻,灵秋罚跪的消息就被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整个阳华境,直传到东北角的那一大片芙蓉林里。
八角亭内,银霜楼主云正与夫人段若霜相对而坐,二人面前各放一杯清茶。
段若霜望着远处那棵最大的木芙蓉树,感慨道:“当年我们师兄妹四人一起种下这株芙蓉,没想到独木成林,当年孤孤单单的一棵树如今竟也儿孙满堂了。”
芙蓉成林何其难得?可俯仰之间,已是整整五百年岁月如梭。
云正闻言挥手施法,满园芙蓉迎风摇曳,转眼间,嫩枝转老,碧叶凋零,骨朵生长又层层剥离。
纱瓣舒展,花团锦簇。芙蓉花在初春盛放,一院深红叠浅红,好不繁华,好不热闹。
花团圆,人却离散。
云正道:“当年师尊座下六位弟子,如今只剩你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总有各自的颠沛流离,无常命运。五百年,这芙蓉林也见证了一代代修士年少风流,最好的韶光。人虽逝,情犹在,夫人切莫太过伤怀。”
段若霜道:“是啊。想当年,小师弟在这芙蓉树下舞剑,一剑名动九州,多么意气风发。可他后来弃剑下山,从此杳无音讯。那柄被扔下的剑竟然误打误撞流落到聂家人手里。”
她想到过去的事,不禁叹道:“当年聂苏两家既是姻亲,又同样身负天命血脉,聂氏公子聂追玉与苏氏家主苏逐瑶在这芙蓉林中双剑合壁,一对神仙眷侣携手夺了那年阳华仙会的魁首,却自愿弃入太霄辰宫,最后为魔族所害,双死于若水河畔,两大氏族由此覆灭。”
段若霜道:“若他们当年听从师尊劝告,拜入太霄辰宫,后来的惨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云正道:“魔族生性残暴,诡计多端,最擅蛊惑人心,当年就连两个小师妹也没能躲过。即便聂苏二人躲入太霄辰宫又有什么用?匹夫无罪,身负这珍贵的血脉,注定一生悲惨,不得善终。”
他看向远处璀璨的芙蓉花,深深叹出一口气。
一千年前,流星飞坠,天崩地陷,天上同时降下永不熄灭的业火与源源不尽的灵气。
灵气致使人间上升,并赋予当时陆地上的十大世家珍贵的天命血脉,业火则使魔域下降,令浓云蔽日,众魔永世不见光明。
传说天命血脉是世间一切灵力的起源,能倒换乾坤,起死回生,化腐朽为神奇。
众人都说,一滴天命血脉之人的血便可抵过世间万物数千年的汲汲苦修。
千年来,流言神乎其神,甚嚣尘上。
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天命血脉,大多数人不过拾人牙慧,人云亦云。事实究竟如何,众说纷纭,可有一件事却是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的。
天命血脉对他人来说或许是无所不能的神物,对身负它的人而言却是深深镌刻进命运的诅咒。
每一代天命血脉都毫无意外地天赋异禀,也毫无意外地因为各种的原因英年早逝。
记载中,没有一位身负天命血脉的修士能活过二十岁。千年之间,绝无例外。
斗转星移,渐渐的,新世家一个又一个崛起,当年的十大世家逐渐式微。珍贵的天命血脉从高不可攀的山巅坠入凡尘,成了世人争相觊觎抢夺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