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她,他甚至不惜自饮毒物,对自己用缠生花,还因此被云逸利用,割肉取血。
可她呢,她不仅不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还拿剑指着他,像个旁观者一样赏玩着他并不高明的伪装,堪称冷漠。
胸口涌上一股涩意,疼痛来得后知后觉,像一场天外飞雪,细细密密地覆盖住跳动的心。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自以为是,只是来者不拒地接受了他的爱,而后毫无负罪地在心中轻视了这份感情。直到他死去,千里同音咒那头再也没有他的声音,直到现在,她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心疼他早已结痂的伤口。
“殿下?”
外间传来询问的声音。侍女们闯进进来的时候,从来不苟言笑的太女殿下捧着一本书,沉默地流泪。她的眼泪就像珍珠一样,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坠下,长睫濡湿,眼睛通红。
这场景让侍女们吓了一跳,纷纷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过了好久,灵秋擦干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出藏书阁,侍女们一窝蜂地跑上前捡起她方才捧在手上的书。
“菜谱?”
侍女不解地看着书页上的文字。
一本上古菜谱而已,竟然让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太女殿下哭得那样伤心!她们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出半日,这件事便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魔域。
宿妄赶来的时候,灵秋正在殿中清点手下魔将的名单。
他原本走得很急,踏入殿中时却刻意放慢了脚步。
她为什么会哭?难道是因为妖火,难道是因为云靖?
藏书阁里的事穿得沸沸扬扬。实在是太奇怪了,冷血无情的太女殿下竟然也会流泪,而且还是对着一本菜谱。魔域中人都把这件事当作奇谈。只有宿妄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是因为云靖的缘故。
他怕灵秋还想着云靖。除此之外,也担心她行为异常,引起焱狰的怀疑。毕竟眼下他们正在准备一场大战。
宿妄相信灵秋对焱狰说的话,她的确是想从北方开始,逐步扩张,最终占领整个人间。她杀修士,灭仙门是为死去的灵泱和芙蓉妃报仇,可是云靖呢?他同样因太霄辰宫而死。她的筹算中有没有一点是为他考虑呢?
宿妄觉得自己当日行事实在有些鲁莽。这是一步错棋,他断断不该再在她面前提起哪怕一个“靖”字。
灵秋猜到他来这一趟的目的,随手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外面快传疯了吧。”
她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我的母妃死了,妹妹也死了,流点眼泪怎么了。若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恐怕才更让人担心吧。”
她会哭,说明还有软肋。有软肋就能被控制,进而被人拿捏。
这对她背后的人来说当然是好事。
她不提便罢,一提到灵泱,宿妄便垂下了脑袋:“小殿下之死是臣的错。”
倘若当日他没有一时心软,答应带着灵泱,她便不会出事。再往回倒几步,倘若一开始他没有被她与云靖的事气昏头,跑到焱狰面前进言,将灵泱带出魔域,牵扯进这件事中,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灵秋摇摇头:“当日若无阿泱,我不一定能带着乾坤山海图,活着回到魔域。此事不是大人的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嵇玄,是太霄辰宫,与你无关。”
宿妄抬起头,神色动容。
在他看来,灵泱是灵秋除了芙蓉妃之外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因为他的算计和疏忽导致灵泱送命,她却不怪罪他,是否说明在她心中,自己也占据了些分量?
他还在这儿想入非非,灵秋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接着道:“我有一件事要请大人帮忙查探。”
“何事?”
灵秋将自己在逍遥散人房间门口偷听到的对话告诉宿妄。
“殿下是怀疑太霄辰宫还有针对魔族的诡计?”宿妄蹙眉。
他看了眼灵秋发间的蝴蝶簪,假模假样地询问:“此事可要禀告尊上?”
“自然。”灵秋点头:“这件事关乎魔族安危,必须得让父尊知晓。而且你的动作要快,按徐悟所说,一年之内他们就会有所行动。”
“是。”宿妄颔首。
话音刚落,泽樱走进大殿。
“回禀殿下,藏书阁的侍女已经尽数处死。”
“很好。”灵秋笑了笑。
她还是传说中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族太女,即使会哭、会心痛,她也还是她。
这世上只有她掌控别人的份,没有他人反客为主,想当然冒犯她的道理。
宿妄闻言露出一抹浅笑,躬身退出大殿。终于,整间屋子里只剩泽樱守在灵秋身边。
很多年前,她以乞儿的身份出现在灵秋面前,成为她在魔域中唯一可信的心腹,因此灵秋把她送到自己的妹妹身边。就这样,泽樱跟着灵泱,无微不至地照顾这位小殿下——众人口中芙蓉妃的小女儿。
芙蓉妃根本没有什么小女儿,也绝不可能有。
多年前,徐黛作为仙门中人与魔族太子相恋,两人琴瑟和鸣、心心相印,这段感情虽是禁忌,却意外得到了魔族众人的祝福。
作为魔族太子的焱真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的人。魔族众人爱戴他,一并爱戴他心爱的姑娘,即使这个姑娘来自仙门,即便她所在的太霄辰宫与魔域注定势不两立。
徐黛是众人心里当之无愧的太子妃。这对有情人携手逃出人间,只要回到魔域便能得到包括老魔尊在内,所有人的祝福。
他们会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纵使徐黛身怀天命血脉,在老魔尊严令禁止食人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任何魔族会伤害她。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可是徐黛没有成为太子妃。
她做了太子的妾室,成了不受宠爱的芙蓉妃。
泽樱记得那是一个傍晚,芙蓉妃突然冲进大殿,对着一屋子聚在一起商议为太子生辰献礼的魔君们大喊:
“阿真不在了!”
她死死拉住其中一位魔君的袍子,状似癫狂,撕心裂肺地喊出这么一句话。
太子派来的亲卫紧随其后。在场魔君还没来得及反应,亲卫们便紧紧捂住了芙蓉妃的嘴,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强行带离出去。
太子从殿外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向魔君们行礼:“阿芙病中惊梦,一时惊惧,失了清明,惊扰诸位了,对不住。”
他语气温润,一如往常。
泽樱记得,那时芙蓉妃整日缠绵病榻,她的寝殿成日被浓重的药味包围着。
芙蓉妃的状态很差,根本没有任何孕育子嗣的可能。从始至终,太子与她只有一个女儿,是魔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也是后来的太女殿下。
彼时的魔域由东、南、西、北四荒的各个部落共同组成,所有部落在分而自治的同时臣服于魔尊,受到共同的统治。
泽樱是西荒魔君的孙女。她在殿外等候祖母,正好目睹了整件事,听见了芙蓉妃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那时年纪还小,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大殿中的魔君们同样觉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他们没有机会细细思考了。
次日,一向温和的太子殿下发动政变,谋权篡位。
年幼的泽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一向效忠太子的四方部落不约而同地拿起武器,与太子的叛军殊死搏斗,誓死不降。
芙蓉妃死了,太子的军队势如破竹,攻占了魔宫,杀死了老魔尊和他的其他几个儿子。
东西南北四荒部落惨遭屠戮,血流成河。魔君们顽强抵抗,商议着拥护公主上位。
太子膝下子嗣繁多,不止一位公主,他们眼中的公主却从始至终只有一位。
一切都准备好了。然而忽然有一天,公主不见了。
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魔域中,四方部落继续抵抗着源源不断的魔军。
很久之后,泽樱带领的西荒众魔被魔尊的人打败,奄奄一息之际,一个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突然出现,救下了他们。
这个年轻的男人就是宿妄。
灵秋一直以为她与宿妄不熟,可是泽樱清楚,她认识宿妄,比一百年更久。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计划着来到她的身边。
“泽樱?你在听我说话吗?”
灵秋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泽樱猛地回过神来:“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没事。”灵秋见她脸色不好,放下手中的书:“你累了吗,不用守在这儿,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