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原本喧闹的观众全都默不作声了,屏息凝神地关注着擂台上的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左侧,支撑擂台盘龙雕刻的天柱被拦腰斩断,半个台子塌陷进深不见底的江水。
右侧,葱郁茂盛的树林被削首,草木受伤后散发出的特殊气味漂浮在整座擂台左右。
一片狼藉,一片混乱,这场比武,两人如仇人般抵死缠斗,仿佛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云靖伸手抹了把脸,冰凉而粘稠的触感,是伤口上半凝固的血。
白袍被划破了,腰腹间浸出大片可怖的红色,身体上的剧痛提醒着他伤口的位置,一处又一处。
他抬起头,只见灵秋手中铁剑的上半部分完全消失,只留下整齐而锋利的断口。
他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一剑,一剑,不要命地向前进攻,一寸一寸斩断她手中铁剑。
咔咔嚓嚓嚓——
猛烈如急雨的攻击下,灵秋被迫步步后退。
她看着云靖脸上的血痕,心想他一定是疯了。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划了他多少剑,从腰腹、后背到小臂、大腿。
这样的攻击力度,换做常人早该体力不支,他却像不知疲倦似的,一招接着一招,打得更急更猛。
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她在魔域战场百年也从未见过。
有那么一时半刻,灵秋觉得,他离气血耗尽恐怕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击。
她不敢再进攻了。
这和以命相逼有什么区别?
众目睽睽,云靖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死在她手上。
灵秋转攻为守,被动承受着他的攻击。
一旦改变策略,手上的铁剑在凝霜面前就变得像泥塑般不堪一击,两三下便被削得只剩小半截。
刷!
灵秋挥手一抛,断剑飞出擂台,落进江水里。
她揪住头上的发带,腾空腾起,轻轻一扯,满头青丝散落。
红绸飞向云靖,如同一条灵活的蛇,紧紧缠住他手中的剑,不断变幻着角度,抵挡,回击。
剑影迅疾地划过长空,灵秋侧身做出一个躲避的动作,几乎同一刻,红绸如同一道闪电,精准而迅速地飞掠过云靖耳侧,悠悠斩落一缕青丝。
灵秋落在擂台上,衣袂浮动间,红光闪烁。
她趋势剑气附着在柔软的绸缎上,如长虹贯日,一进又一进。
云靖见状飞身后退,脚尖点在江面,长剑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纹路。
一起一落,两人的上下位置迅速调换,打斗间扬起的江水簌簌落下,如同一场迎头骤雨。
云靖一面后撤,一面抵挡着灵秋柔和却不容躲避的攻势,俯仰之间,双腿一曲,在空中轻轻一转,贴着灵秋,折至她身后,双臂发力,剑锋直取向她后颈。
就在这一瞬间,灵秋骤然回头。
凝霜剑寸寸逼近,眼看就要没入她体内,灵秋立即驱动红绸。
嗡的一声。
剑锋在她眼前停驻。
凝霜剑猝然自云靖手中脱开,在半空中迅速地掉了个头,安安稳稳地落进灵秋的掌心。
“什么情况!?”
“那不是本命剑吗?怎么会跑到对手手里去了!?”
“修士的本命剑怎么可能允许他人触碰?!”
台下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擂台上,银光闪闪的剑横在两人中间,局面骤然反转。
灵秋与云靖四目相接,距离太近,近到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
两个人的胸膛都剧烈起伏着,对面漆黑的眼睛像一颗不安跳动着的心脏,轻轻颤动着。
云靖闭上眼睛,做出等候宣判的姿势,像赴死前的囚犯,紧绷着身体。
就这么想赢吗?
她看着云靖身上斑驳的血迹,心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和原来一样傻。”
罢了。
灵秋心想,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有人能让她一再容忍到这个地步。
刷——
凝霜剑被扔到一边,剑锋插进坚硬的大理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灵秋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宣布: “我输了。”
她转身径直走下擂台,人群哗然。
云靖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睛。
凝霜剑静静立在不远处,鲜艳的红绸如流水环绕着剔透的剑身,一圈又一圈,柔软的丝绸贴合着冰冷的金属,和煦的春风中纠缠,难舍难分,勾勒出飘扬的画面。
云靖小心翼翼地解下绸缎,拿在手里,快步追上灵秋。
见他靠近,霍羽和江芙同时闪身,挡在灵秋身前。
江芙从他手上接过绸带,漠然道:“给我就好。”
云靖一动不动地望着灵秋,被她生硬地错开眼神,僵持片刻,终于颓然背过身去。
灵秋牵着兰翘转身往比武场外走去。
“回去吧,我们不看了。”
兰翘捏捏她的手,像是无声的安慰。
身后传来声音:“本场,银霜楼云靖对逍遥派凌秋,云靖胜!”
“下场,银霜楼云靖对梁溪苏氏游观青,请双方上场准备!”
灵秋离场的脚步突然顿住。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路见不平唇枪舌剑
自从卧底仙门,她打了不知多少次擂,还是头回见到一场打完,连口气也不带喘,马上就上下一场的。
灵秋走回观众席。江芙惊讶地问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灵秋看着远处台上浑身是血的云靖,冷笑连连:“我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她拿起红绸带,随手将头发挽了,认真地盯着那方擂台上的动静,在对上云靖的目光时朝他递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叫你不要命地打我,现在好了。
你就等死吧。
呵呵。
灵秋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云靖的对手。
那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有着一张消瘦的脸,鹅蛋白的皮肤上镶嵌着黑沉沉的眼睛、长密密的睫毛,眉峰深而微微上挑,嘴唇苍白而单薄,青衫磊落,装扮朴素。
她的五官并不精致,偏一双眼睛阔而明亮,若一汪泉水,颤动着紧张的微波。
游观青站上这方擂台,代表的是北方的仙门世家——梁溪苏氏。
可她不姓苏。
灵秋注意到游观青执剑的手。
她的手既不纤细,也不柔腻,覆盖着一层清晰可见的茧——既不在虎口也不在指根,在关节和指腹。
胥阳山上清苦十年,灵秋一眼看出——这是一双被粗活磋磨过的手,而非修士惯常握剑的手。
他们竟然让一个普通人站上擂台!?
灵秋猛地看向世家所在的方向。
锦绣锻袍连绵成不绝的海,浩浩荡荡,蔽日遮天。苏氏家主坐在看台最高处,目光淡漠地注视着场中的两人,他身侧,一个又一个世家掌权人安然坐着,表情是一样的沉稳,一样的冷漠。
家主们正下方,站着这一代氏族中最优秀的年轻子弟。
这些少男少女同样看着场下,脸上的表情与父辈如出一辙。
众人间,唯有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俯身靠在栏杆上,紧张而密切地关注着擂台。
随着比试开始,游观青手中宝剑曲折蜿蜒,艰难地抵挡着云靖的进攻。
她的身法十分娴熟,剑术却极为生涩,不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江芙也瞧出不对劲,蹙眉道:“她好像不是剑修!”
灵秋朝裁判席上的三位仙士投去一眼。
此时游观青已经被多次击倒,口中鲜血汩汩,洇红了地面。
难道没人看出不对劲吗?这是被允许的吗?
灵秋皱着眉,只见三位仙士一语不发。倒是场中的云靖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
凝霜剑在空中挽出一道剑花,利落地背在身后。云靖对游观青道:“你不是我的对手,现在认输,可保一条性命。”
游观青闻言却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
“我不认!”
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握紧了剑,旋即飞身,再度攻向云靖。
“今日参加比试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还不要命?”
身侧,不知哪门哪派的弟子发出由衷的疑问。灵秋眼见擂台上的少女被一次次击倒又一次次坚持着站起来。宝剑在空气中勾勒出青涩的弧线,连连不绝。
她紧紧抓住每一个可乘之机,青衫都被血浸透,有好几次,眼看就要被击飞出去,最后一刻却不顾性命,死死坚持在一个危险的位置,剑尖点地,在擂台上一路划出炫目的火光。
“最后一次。”云靖剑指游观青,“我不想杀人。”
长时间的连续打斗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不堪重负。凝霜剑的剑尖在空气中微微颤抖,云靖使出最后一击。
嘭!
游观青认命般闭上眼,摔下了擂台。
“本场,银霜楼云靖对梁溪苏氏游观青,云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