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告诉灵秋一点有用的线索。
所以灵秋只能在偏殿里小心翼翼地四处乱找。
她别无所获,倒是找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墙缝,从里面掏出来一只封得死死的匣子。
匣子的主人在上面加注了极强的封印咒术,灵秋怎么施法也打不开。
这是整个屋子里最特殊的东西,她想也不想,直接把匣子随手扔进自己的境中,打算之后再想办法。
雾晴峰的偏殿不少,她忙着挨个翻一遍。
灵秋还原了殿内陈设,继续往下一间偏殿去。
雾晴峰主殿。
一处牢固的阵法外,嵇玄和徐悟一左一右站在殿中,专注地盯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的烈焰。
阵法内,狂火席卷了云靖的身体,以某种接近永恒的痛苦不断侵袭着他的意志。
下定决心并不容易。
即使他已经决定放下对修炼神火的抗拒,全心全意地投入,分分秒秒依旧煎熬。
意识恍惚间,云靖想到昨天,想到灵秋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他有选择时的模样。
决心总是在靠近她的时候无比坚定,然后在远离她的时候极速下坠。
痛苦让他动摇。
云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那样坚韧的意志,撑过烈火的灼烧,走出半妖的阴影,在无数声“圣子”中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已经一刻不停地练了一整天。
每每想要停止,却只得到嵇玄急迫的警告。
他们好像很急着要他炼成神火,然后完成那个“解救苍生”的目标。
有时云靖感到一阵恍惚,不知道是火烧带来的眩晕,还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抑或是因为从眼前两位德高望重的尊者脸上看到了某种诡异的欣喜神情。
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不过很快就被身体上的剧痛所掩盖。
撑下去。
撑下去。
每次练最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声音。
后来疗伤的时候他疼得受不了,徐悟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平静地告诉他:“你会习惯的。”
痛到最后会麻木的。
云靖看着白澈为自己包扎。
三天而已,原本白净的皮肤上蜿蜒着爬满丑陋的疤痕,曲折纵横如同沟壑,深褐色的印记被带着妖力的火焰深深烙印在身体上,用尽天下灵药也无法祛除。
好丑。
云靖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还好脸没有受伤。
这是他唯一感到安慰的事情。
云靖知道灵秋喜欢他的脸。
从这天起,除了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半妖的身份外,还多了一条:不能让她看到衣袍下的伤口。
她那么喜欢漂亮的东西,一定会觉得他恶心,说不定还会让他滚开,从此以后都不再看他一眼。
一想到这点,云靖就疼得蜷缩成一团,比身处烈火还要痛苦百倍。
他得到了幼时梦寐以求的疤痕,却因残缺的身体心怀深深的恐惧,被抛弃的恐惧。
已经是正午,昨天说会来找他的姑娘始终没有出现。
还好她没有出现。
云靖低下头,不知是庆幸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主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肃响,猛地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即便隔了很远,灵秋还是第一时间察觉。
她放下手上一堆毫无用处破烂书卷,匆匆整理一番,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因为要隐藏踪迹,她没有御剑,全靠脚力翻了大半座山。
好在修行之人的脚程快,耳边尖利的肃响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随她的接近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熟悉。
在终于亲眼目睹声音的来源之前灵秋已经猛地回忆起来——
是那只在万丈崖前打过她二十鞭的银鞭。
是那只曾经被她操纵,打了闻人双双十七鞭的刑鞭。
谁在受刑?
灵秋拨开碍事的灌木,一眼就看到了执鞭的嵇玄,然后是跪在嵇玄面前,后背开出道道狰狞血痕的云靖。
鲜红的血猛地刺痛了她的眼睛,灵秋死死捏住面前的灌木,植物破碎产生的苦涩气味灌满了鼻腔。
如果冲出去,她的行动就会暴露。
苦涩的气味从鼻腔一路蔓延。
“啪!”
又一鞭狠狠落下。
刷的一声,远处灌木忽然暴起,转瞬间,十三柄长剑凭空出现,冲着执鞭的嵇玄飞刺而来,却在将要接近时生硬地转了弯,一击击中他手上的银鞭。
伴随一声锐利的巨响,银鞭断成了两截。
忍无可忍!
灵秋飞身跃出。
她手中召雪莹莹闪光,刀刃向着前方,横挡在云靖身前,是一个分明的保护姿态。
杀意锐利,召雪发出轻微兴奋的微鸣,嵇玄猝不及防受到惊扰,微微往后顿了一顿,定睛一看,又是灵秋。
刚从戒律堂放出来的灵秋。
他严肃地皱起眉,却听她怒道:“嵇玄老儿,你有完没完!罚了我不够,还要罚我的阿靖!”
“我已经说了,昨夜的火是我一个人放的,和云靖没有关系。你先是罚我跪戒律堂,又趁我不在鞭打阿靖,如此心狠手辣,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一口气说了一堆话,连插嘴的机会也不给人留。
嵇玄忍无可忍,喝斥道:“够了!”
主殿内的徐悟和白澈、云逸三人被外界的动静惊动,也纷纷从殿内走出来。
几人一出来就看到灵秋手持长刀,一副磨刀霍霍向仙尊的模样。
见到徐悟,灵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全然不顾上下尊卑,怒斥他:“堂堂神尊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冤枉,自己倒在殿内乐得清闲,有你这么做师父的吗!”
她是被气昏了头,就连云靖在后面拼命拉她衣摆也丝毫没有察觉。
“你你你你——”嵇玄气得快晕过去,指着灵秋大骂,“你敢当众忤逆!”
恍惚间又找回了若干年前被九凝峰弟子气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嵇玄激动地向前迈了几步,大声喝斥灵秋:“你给我跪下!”
“我跪下?我凭什么跪下!”灵秋丝毫不从,“明明是你们冤枉我家阿靖!”
“你!”嵇玄指着灵秋咬牙切齿。
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弟子敢这么对他说话,嵇玄气血直冲上头,眼前竟突然出现一片眩晕。
一旁的白澈见状立即上前扶住他,安抚道:“师叔冷静。凌师妹只是不明真相,一时莽撞。师叔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白澈安抚住嵇玄,这头,徐悟终于开口。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质问灵秋:“你是怎么上得了雾晴峰的?”
灵秋一愣,正想鬼扯,徐悟接着说:“今日云靖不慎弄丢身份玉牌,罚他是理所当然,不存在冤枉。”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上雾晴峰的?”
灵秋朝身后的云靖投去一瞥。
四目相对,她从他眼中读出清晰的愧疚。
傻子。
灵秋扭过头,直视徐悟:“是我偷拿了阿靖的玉牌。”
云靖在身后拼命扯她的衣摆,竭力撑起重伤身体,嘶哑道:“不是这样的,是我自愿给……唔唔!”
灵秋毫不犹豫地用咒封了他的嘴。
“是我自己偷拿的。”她重复。
“是我以为阿靖在雾晴峰受人欺负,想跟在他身后时刻保护,这次偷拿了他的玉牌。”
灵秋跪在地上,向徐悟叩首道:“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以下犯上。要打要罚,听凭神尊处置。”
“你是为了保护圣子才偷拿了玉牌?”云逸惊呼,“你为了保护圣子不惜偷拿玉牌!”
“你知道这在太霄辰宫是什么罪吗?”他严肃地看着灵秋。
“会死吗?”灵秋抬起头,眼中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
徐悟和嵇玄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某种久远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深深击中了两人,以至于空气有一瞬间诡异的沉默。
“凌师妹对圣子真是情深义重。”
沉默中,白澈走到灵秋面前,从她手中接过玉牌,跪地双手呈给两位尊者:“看在真情难得的份上,请师尊和师叔从轻发落吧。”
嵇玄尊者皱眉看着他。
云逸见状也立即上前,跪地附和道:“是啊,两位师弟师妹少不更事,此事也是事出有因,恳请师尊和师叔从轻发落。”
“既然两个师兄都为你们求情——”徐悟颔首,“那就罚你二人在此处长跪十二个时辰。今日之事,日后若再犯,立即逐出太霄辰宫,绝不容情。”
他扫视过白澈手中的玉牌,没有接过,转身回了主殿。
见事已成定局,嵇玄愤愤不平,狠狠瞪了灵秋一眼,也只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