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替苏弱水端了一盅梨汤来, 看到她的动作, 忍不住轻笑一声,“郡主这么想世子回来呢?”
苏弱水毫不掩饰地点头,“是啊。”
她真是头一次希望陆泾川快点回来,一山不容二虎,让他去与周宿缠斗, 千万不要再把她牵扯进来。
那位代王世子知道她喜欢佛经,便去外面搜罗了很多珍贵的佛经送来。有些不外借的,他还亲自手抄了以后托画屏带进来。
苏弱水看着堆在案上的佛经,脸色苦闷。然后在王妈妈欣赏的目光下,悄悄翻开她的“佛经”,小心翼翼看了起来。
看完话本子,时间正到晌午,画屏又过来传话,说那位代王世子听说万寿禅寺来了一位高僧,邀请苏弱水前去听经。
苏弱水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她挑了件低调素雅的裙衫,稍微上了一点妆面,清冷的面庞多了一点气色后,抬手戴上帷帽,带着画屏出门。
周宿早早等在马车边,见苏弱水的马车从角门出来,立刻跟着上马车,让马车夫紧紧随在那辆低调的青绸马车之后。
苏弱水的马车虽低调,但马车上却绣着北平王府的记号,一路往万寿禅寺去,畅通无阻。
万寿禅寺距离北平王府不远,沿山而建,占地巨大,有天下第一坛之称。
寺庙坐西朝东,红墙灰瓦,古松漫天。入内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圣人手书匾额“莲界香林”,大殿前置着一个巨大的炉鼎,香灰如山,香火鼎盛。
“郡主,高僧在牡丹苑等您。”
苏弱水原本以为她是与众人一齐坐在法坛下面听高僧讲解佛法,没想到周宿已经提前安排妥当,给她安置了一对一辅导。
也不算是一对一,是一对二。
有小沙弥在前面引路,苏弱水与周宿隔着半身距离,一前一后往牡丹苑去。
“郡主,小心台阶。”
一路上,周宿都十分注意她。
苏弱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昨日刚下了雨,地上湿滑,苏弱水踩着布满青苔的石阶走上房廊,侧边摆放着的秋菊盆栽漫出新泥,苏弱水一脚踩上去,脏了一点裙裾。
周宿见状,立刻皱眉。
“等一下,郡主。”周宿停住脚步。
苏弱水也下意识跟着顿住。
她看着眼前一身青衣的男子蹲下来,掏出一块帕子,细细替她擦拭裙角。
“不用了。”苏弱水伸手扯了扯裙裾,没有扯开。
裙角处的一点点污渍被擦拭干净,只剩下一点水渍印记。
周宿的视线落到那双绣着莲花纹的翘脚绣鞋上。
他低垂着头,露出柔软的发顶,束着青色玉冠,继续擦拭苏弱水的绣鞋。
苏弱水想,这位代王世子果然是个忍辱负重的好手,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怪不得能跟陆泾川相抗衡,两个人都没什么脸皮和底线。
“可以了。”
苏弱水提着裙裾往后缩脚。
她的视线从周宿的手腕上略过,看到他戴着的珍珠手链。
世家贵族的男子也如女子一般喜爱打扮,因此男人戴珍珠手链也不少见,像周宿这样的气质戴着也蛮匹配的。
握着帕子的青年缓慢起身,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珍珠手链,垂眸看向眼前戴着帷帽的女人,声音放低,轻轻喊了她一句,“郡主。”
苏弱水不明所以,透过帷帽看着他不说话。
周宿却抿唇不再说什么,只是攥着帕子,继续领着她往前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了牡丹苑。
牡丹苑坐北朝南,分内外两重院落,结合了江南园林的设计,既有北平四合院的古朴也有南方的秀美。绕过眼前由太湖石堆砌而起的花坛影壁,苏弱水随小僧往里去。
牡丹苑内种了许多牡丹,可惜现在并非应季之时。
苏弱水入院内回廊,进主屋,却看到屋内置着好几盆牡丹。
屋内烧着炭盆,那几盆牡丹开得正盛。
“我听说郡主喜爱花草,特意让人从花房送过来的。”周宿上前一步,仔细查看苏弱水的反应。
非应季花卉都贵的吓人,更何况看这几盆牡丹明显不是普通品种。
“挺好看的。”
苏弱水淡淡应一声,看到地上放着的蒲垫,便提裙坐了下来。
周宿看一眼牡丹,再看一眼苏弱水,神色微沉。
他撩袍坐到苏弱水身边,旁边站着的小僧去里头请人。
不消片刻,一位中年僧人便走了出来。
他朝苏弱水和周宿行礼之后,便开始讲经。
苏弱水对经书这种东西其实是一窍不通的。
她表面听着大师讲经,时不时点一点头,实际上心思早就飞远了。
周宿对佛经这种东西也不感兴趣,他坐在苏弱水后面,视线直直地看着她,毫无遮掩。
大师讲得口干舌燥,抬眸一看两人,又闭上眼,继续讲经。
大概讲了一个时辰,终于讲完了。
苏弱水的腿都坐麻了。
她慢吞吞站起来,朝大师行礼。
大师回礼道:“寺内有藏经阁,郡主和世子可去一观。”
苏弱水不太感兴趣,可这位世子明显觉得她很感兴趣。
苏弱水走在前面,往不远处的藏经阁走去。
周宿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牡丹,神色厌弃的朝站在门口的赵温道:“郡主不喜欢,都扔了。”
藏经阁很大,是一座飞檐翘角的三层楼阁。
苏弱水为了不跟周宿面对面相处,自己一个劲儿的往上走,可这男人根本就甩不掉,一直黏在她身后。
苏弱水能感受到,他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她,就好像要透过帷帽将她看穿,像一条毒蛇。
一条掩盖在漫漫青色之中,颜色与青草一般的细长竹叶青。
苏弱水加快了脚步上二楼,趁着周宿没追上来,挤进一个安静的角落。
她躲在角落里,看着周宿在这层转了一圈,没找到她,又上了第三层。
苏弱水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取下帷帽,发现自己都走出了一身细汗。
她左右转了转,看到一旁有一张椅子。
苏弱水坐过去,侧身望向旁边的窗户。
窗户半开,露出天际云霞,有风拂过,轻轻吹起她的秀发。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佛香,苏弱水轻轻呼吸一口,还能嗅到一点寡淡的桂花香气。
有些想吃桂花糕了,回去的路上可以买一包,桂花糖也不错,还有桂花甜藕,里面要塞着糯米的那种,切成一片一片,吃起来又香又糯又甜。
苏弱水想完,转头,突然跟藏在书柜后面的周宿对上了视线。
青年双手负于后,安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苏弱水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段乍然闪现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
原著中周宿这位代王世子出身在扬州,少年时备受磋磨,后终于苦尽甘来被接入代王府。
她去过扬州,见过他。
那时候的场面跟现在很像。
苏弱水想到那箱话本子,想到汇贤堂,想到那个躲在书柜后面的少年,脸上沾着血,唯独眼下一点泪痣,令人记忆深刻。
眼前青年的脸与少年带血的脸重合在一起。
居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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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弱水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好心的农夫将冻僵的蛇放入衣服里面保暖,却没想到醒过来的蛇将农夫咬死了。
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产生恻隐之心。
苏弱水呆呆地盖着被子躺在床上。
其实就算她不救的话,按照原著剧情,周宿最多吃点苦头,也能自己逃出来,不过就是断胳膊断腿而已。
是她多管闲事。
只是她救了他一次,他还反过来要算计她,这让苏弱水感到很难受。
被一个自己救过一次的人背刺,和一个陌生人算计,感受是不一样的。她虽不要报答,但也忍受不了背刺,如此算起来的话,还不如不救。
他认出她来了吗?
如果没认出来,她还心存侥幸,想着若是自己说她救过他,他是不是就能放过她?
如果认出来了,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周宿想要北平,区区一个救过他一次的北平郡主算什么。
苏弱水实在是睡不着了,拿起床头那盏小灯起身。
她拿着小灯在屋子里乱转,最后坐到书桌后面。
书桌上面摆了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里面装着近日里陆泾川给她来的信。
陆泾川给她写的信实在是太多了,苏弱水都看不过来,大部分都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有时候他甚至连自己一天吃了几顿都要给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