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弱水靠马车壁坐着,隔着一层帘子,外头的光色很难透进来,她只能瞧见陆泾川的轮廓身形,像一座小山似得坐在自己身边。
陆泾川自从坐进马车之后就没有说话。
他低垂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躬身,马尾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轻微晃动。
可这份曾经的少年感已经消失,变成了摄人的凛然。
苏弱水感觉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
“疼吗,阿姐?”
男人突然开口。
苏弱水搭在膝盖上的手被人托起,陆泾川摩挲着她微微泛红的手掌。
苏弱水摇头,“不疼。”
说完,她想抽开自己的手,指尖却被人攥住。
陆泾川侧过了身,他高大的身形俯下来,唇贴上她的指尖。
濡湿的触感从指尖到手背,再到手腕。
这样古怪的亲昵,苏弱水已经三年没有感受过了。
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可其实并没有。
男人一靠近,她就能嗅到他身上那股甜腥味,比之前更重了。像是从血水里泡过一遭,重回人世间的那种感觉。
苏弱水抬眸,男人那张戴着天狗面具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她呼吸一窒。
陆泾川勾唇,握着苏弱水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阿姐替我把面具摘了吧。”
语气温柔,像刚才那股子浑身戾气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弱水的一只手被他握着,只剩下另外一只手,她倾身过去,摸黑找到面具的绳子,轻轻一抽。
面具掉了下来,男人的脸浸在黑暗里,苏弱水依旧看不清楚,只瞧见一点艳丽的轮廓。
马车停了,从北平王府的角门斜拐进去。
北平王府门口灯火通明,马车帘子被风掀起之时,光色透照进来,苏弱水终于看清楚了陆泾川的脸。
这是一张极具有冲击力的脸,艳丽到极致的美,像夏日里糜烂的花,少年时伪装出来的温和消失殆尽,眼眸之中浸满了野心。
北平王终究还是没有驯服这头恶犬,反而将他养得更加肆意妄为,原形毕露。
长久的戎马生涯也没有在陆泾川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这大概跟基因有关系。
苏弱水曾经有个高中男同学,怎么晒都晒不黑,反而越晒越白,不知道让多少女生羡慕嫉妒恨。
陆泾川大概就是这样的体质,他的肌肤又白又细,透出凌厉昳丽的眉眼,在若隐若现的光色中艳到令人心惊。
少年成长起来真的很快,短短三年时光,苏弱水已经认不出来了。
“好看吗?阿姐。”
苏弱水下意识点了点头。
男人眉宇间的戾气彻底消失,他用面颊蹭了蹭她的掌心,然后跟从前一般蹲下来,将自己的下颚放在她的膝盖上。
只是他不再有少年时的体型,现在蹲在她身边将下颚放到她的膝盖上时,还要再躬身屈膝下来。
陆泾川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索性双膝跪在地上,卡在苏弱水的脚旁边,然后伸出双臂圈住她的腰,把脸贴上去,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阿姐。”
少年时的陆泾川就已经让苏弱水难以招架,三年后的陆泾川更加令苏弱水觉得侵略性十足。
苏弱水身形僵硬地坐在那里,陆泾川用鼻尖蹭她,“阿姐,你瘦了。”
苏弱水倒是不觉得,她在这三年内吃好喝好,只是胃口小,又天生不容易胖,或许是长高了一点的,只是比起陆泾川这种一下窜起来的很不明显。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待了一会,直到马车外传来画屏的声音。
“郡主?”
苏弱水缓了缓神,“等一下。”说完,她推了推陆泾川。
掌心贴在男人肩膀上,只感觉到一股硬邦邦的肌肉。
陆泾川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苏弱水歪头去看他。
男人闭着眼,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疲惫之色。
看起来真的很累。
真睡着了?
苏弱水伸手探了探陆泾川的鼻息。
男人霍然睁眼,“阿姐,我只是睡着了,不是没气了。”
苏弱水略显尴尬地收回手。
“郡主?”
这次是周宿在外面唤她。
苏弱水明显感觉那双圈在自己腰间的臂膀突然用力。
“郡主送我的面具我很喜欢,今日与郡主游街,我很开心。”
周宿站在马车外,盯着轻微晃动的马车帘子,里头隐隐绰绰露出陆泾川和苏弱水的身影。
两个人亲昵地贴在一起,透出独属于姐弟间的默契。
“郡主,夜深露重,早些休息。”
周宿说完,站在原处又盯着那马车帘子看了许久,才拿着手里的面具转身离开。
马车内的气氛不算太好。
“未婚夫?”陆泾川抬眸看她,“什么时候来的?”
苏弱水想了想,如实回答,“半个月前。”
马车内气氛沉默一瞬,霍然变得阴冷起来。
男人不止是身高体型变了,说话的嗓音也变了,他语气低沉暗哑,“阿姐就是这样,一边送别的男人面具,一边想我?”
苏弱水觉得有些冤枉。
“我没有送他面具。”
而且他也不是别的男人,名义上来说,他确实是她的未婚夫。
苏弱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觉得现在说这些话可能不合适,因此只捡了好听的,“他的面具是他自己买的。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买一个。”
-
世子府上下通明,苏弱水坐在自己的院子里还能听到隔壁院子的嘈杂声。
北平王府的世子三年未归,说好明日才回,没想到今日就快马加鞭提前回来了。
虽然一切基本已经准备妥当,但下人们还是被陆泾川打得措手不及。
方才苏弱水在马车内的最后那句话似乎是说对了,男人并没有再为难她,自己回了院子,她也终于得以脱身。
苏弱水翻开面前的话本子看了一会,心思却没有办法凝聚起来。
周宿应该很快就会对陆泾川出手,比起她这个可有可无的郡主,陆泾川才是那块他要啃的骨头。
虽然很卑鄙,但有了陆泾川在前面挡着,苏弱水莫名觉得安心不少。
只是她没有想到,三年过去,陆泾川对她的亲昵丝毫不减。
难道是蒙古美人不吸引人?
苏弱水垂着头,指尖在话本子上一点一点的发呆。
“阿姐。”
她正坐在窗前,前面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苏弱水猛地一下抬头,她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可眼前分明站着一个男人。
比起在马车内的惊鸿一瞥,现下立在廊下的陆泾川整张脸完全暴露在她面前。
他披散着头发,肤色雪白,唇色殷红,少年时面容上残留的圆润气息彻底消失,眉骨、鼻子,都变得锋利而流畅,极致的骨相之上,是一种并不女相的美。
陆泾川沐浴完毕,身上湿漉漉地披着一件外衫就过来了。
他单手撑在窗户口,直接踩着她的书桌进来,一点都不避嫌,也没有三年未见的生疏。
苏弱水赶忙抢救自己的话本子,然后看着书桌上面那个湿漉漉的鞋印子蹙眉。
她认命地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确定不会被画屏发现之后,转身看向那个自来熟的男人在她的屋子里绕了一圈,如同野兽巡视领地一般,打开她的衣柜,拉开她的梳妆台,最后视线落到另外一个窗口的白玉瓶上。
白玉瓶里还插着一枝梅花。
“府中梅花应该还没开吧?”陆泾川指尖掐起一朵梅花放到鼻下轻嗅。
“是代王世子早上差人送来的。”
苏弱水说完的下一刻,那支梅花就被从窗口扔了出去。
苏弱水:……
陆泾川顺手将窗子关上,然后从木架子上取了一块苏弱水的干净巾帕递给她,神色慵懒,“阿姐替我擦头发。”
三年前苏弱水就干过这活了,虽然已经三年没干了,但业务还没有生疏。
陆泾川坐在椅子上,苏弱水站在他身后,慢吞吞的替他擦头发。
男人的发丝一如既往的柔软,看来蒙古的风沙并没有改变他的发质,反而变得更加细密了。
苏弱水擦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将陆泾川的头发擦干。
眼前又出现一柄牛角梳,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送到她面前。
苏弱水认命地接过来,继续替陆泾川梳发。
终于收拾完,苏弱水甩了甩自己有些酸涩的胳膊,将巾帕重新放回木架子上,想着这块巾帕不能用了,明日让画屏替她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