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替苏弱水收拾好了衣物,刚刚坐上马车,便见里面已经有人了。
陆泾川手里拎着一个包袱,一身利落黑袍,大剌剌坐在里面,看到苏弱水过来,唇角扬起一个笑,“阿姐。”
苏弱水进马车的动作一顿,“你怎么在这?”
“母妃忌日,我自然也要去。”
这三年间,因为北平王和陆泾川没有空回来,所以一直都是苏弱水一个人去的。
现在陆泾川回来了,不去自然是不行的。
苏弱水抿唇,没有反驳,坐了进去。
她挑了一个离陆泾川最远的地方。
画屏看一眼苏弱水,再看一眼陆泾川,十分有眼力劲的没有跟上来,而是去了后头跟王妈妈一辆马车。
马车辘辘行驶起来,出了角门之后,被另外一辆马车拦住。
“郡主,世子。”周宿撩开马车帘子,“听说今日是王妃忌日,我正准备去宝藏禅寺替王妃祈福。”
这么巧?
苏弱水一愣,然后才想起来,这是周宿俘获北平王的招数,现在北平王不在,变成俘获她的招数了。
“不必劳烦世子,无亲无故的,母妃也不认得你。”陆泾川从苏弱水身后挤过来,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从马车窗子边挤开。
周宿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他垂眸,表情竟有些羞赧,“日后,也是一家人。”
陆泾川脸上连那抹讽刺的笑都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盯着周宿看了一会,将马车帘子猛地一下落下来。
马车继续前行,周宿的马车跟在他们身后。
陆泾川没有坐回去,他抱着苏弱水坐在她身边,臂膀紧紧箍着她,唇瓣贴上她的耳廓,“阿姐。”
苏弱水立刻想到昨夜的事,“那四个丫鬟你不满意,我再给你找。”
天南海北,总有陆泾川满意的。
“阿姐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苏弱水颤抖着眼睫,不敢与陆泾川对视,“你是我阿弟。”
后面的人沉默半响,没有说话,可那只箍着她的臂膀却并没有放开。
马车一路前行,两人再无对话。
宝藏禅寺在山上,听说今年多雨,昨日不巧,山上的路被冲垮了一段,他们想要上山只能绕小路上去。
小路崎岖难行,必须要万分小心。
山很高,路很陡,马车行的很慢。
随着马车帘子轻微晃动,苏弱水能看到侧边漫起来的云霞,如同来到了天宫一般。
再往上看,能看到宝藏禅寺的一点轮廓,被素白的云霞围绕,如同托举在半空之中。怪不得都说,宝藏禅寺是最接近神的天宫,也怪不得北平王要将北平王妃的长明灯点在这里。
“如果我死了,阿姐会伤心吗?”男人突然开口。
苏弱水沉默一会,道:“不会。”
她能感觉到陆泾川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苏弱水下意识放缓了呼吸,保持着自己冰冷的态度。
“所以,阿姐巴不得我死?”
苏弱水不知道陆泾川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虽然苏弱水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但如果他这样认为,那就这样吧。
只要他别再缠着她。
见女人久久不说话,马车内的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终于,陆泾川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手。
下一刻,拉车的马突然发出激烈的嘶鸣声,马车被拉得乱晃,苏弱水下意识伸手拽住了陆泾川的胳膊。
男人伸出双臂环住她,两人还来不及反应,马车厢突然翻倒。
“阿姐!”
拉车的马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子冲出了山道。
山道两侧并没有进行围挡,通道极其狭小,只容得一辆马车通过。
因此,队伍被拉得极长,等守在后面的护卫兵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摔下去了。
-
这是苏弱水第二次经历这种事。
第一次是她刚刚穿书进来,第二次就是现在。
她再次感受到了天旋地转的感觉,然后就是头部钝痛,似乎连位置都一模一样。
马车从山崖上滚落,变得分崩离析,苏弱水感觉到有人死死抱着自己,垫在她身下,然后重重地坠入水中。
苏弱水不会水,幸好这条河也不深,她被人抱起放到岸上。
陆泾川踉跄着放下怀中女人,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口中尝到血腥气,才发现身上不只是水,还有血。
耳边是流淌的水声,体内是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
陆泾川重重喘息,没有时间管自己,只低头查看躺在那里的苏弱水。
三年戎马生涯,陆泾川经常受伤,受的伤多了,自然而然就懂了一些医术,再者他是个极其聪慧的人,聪明的人不管学什么都比别人快。
头部有肿块,没有出血。
身上没有明显伤痕,骨头也没有问题。
陆泾川细细检查完毕后抬头望去,上面不远处是一棵斜生出来的古松,缓解了冲击,让他们捡回来一条命。
陆泾川起身,一股钻心的疼从胸腔处和腿部传来。
他这时候才检查了一下自己,发现他胸口很不舒服,呼吸的时候带着明显的刺痛感。
肋骨应该断了几根。
是把苏弱水垫在身上坠落的时候,被冲击力砸断的。
陆泾川面无表情的用衣带粗糙的将肋骨固定住,然后继续检查小腿,骨头没有问题,搓掉了一大块肉,伤口深可见骨。
他撕开干净的里衣,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撒上,随意包扎了一下。
处理完毕,他重新走回苏弱水身边,轻抚过女人紧闭的眉眼。
“真可惜,我没死呢,阿姐。”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陆泾川眸色一凛,抱起苏弱水,用腰带将人绑在身上,然后抽出腰间匕首,一瘸一拐的往上去。
若此次不是意外,那么制造这场“意外”的人一定还有后手,比如在山崖之下布置补刀的人。
陆泾川一边走,一边拨开崖下阔叶,用匕首在石壁上刻下一道横切记号。
-
苏弱水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她很想醒过来,可是头很痛,那种一涨一涨的疼,从头部里面散发出来,让她恨不能拿把斧子把自己的脑袋劈开。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弱水努力睁开眼,外面很黑,黑到她连一点细碎的光都看不到。
这是哪里,怎么这么黑?
苏弱水摸索着坐起来,起身的时候头部又开始疼痛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抚上脑袋,摸到一个明显的肿块。
苏弱水缓了缓,回忆开始回笼,她记起来了,马匹突然失控,直接横冲出了山崖。
摔下去的那段记忆非常混乱,苏弱水只记得陆泾川跟她一起摔了下来。
陆泾川有天道保护,应该是死不了的。
她居然也没有死。
嗓子也很疼,干涩难吞咽,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力气,可她还是艰难发声,“有人吗?”
无人回应。
“有人吗?”
苏弱水又唤一声,因为四周太黑,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她伸手轻轻抚摸前方。
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拖过地面。
苏弱水的脸上露出警惕之色,她小声唤道:“阿弟?”
那道声音停住了。
苏弱水的呼吸也跟着一窒。
对面没有回答,苏弱水更加紧张。
这是一处很浅的洞穴,女人蜷缩着坐在里面,前面不远处是正在燃烧的火堆。
女人昏迷了一日,刚刚才苏醒。
天色很亮,可她睁着一双眼,眸色毫无焦距的对着他的左侧说话。
陆泾川站在她面前,手里拎着一条插在匕首上的鱼。
鱼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男人身上半湿,仅仅只靠一条腿行走和站立。
苏弱水嗅到淡淡的鱼腥味和血腥气,还有一股很浓的药草苦味。
“好黑啊……”她蜷缩着身体,企图保护自己。
陆泾川抬头看向明亮的日光。
-
他的阿姐看不见了。
脑部撞击产生肿块导致失明。
或许是暂时性的,或许是永久性的。
陆泾川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翻转烤鱼,燃起的火焰印照在他冷白的脸上,显出阴冷的昳丽感。
即使狼狈,男人身上也带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场。
前面有暗卫照着记号悄无声息地寻来。
陆泾川微微掀眸。
暗卫止步。
烤鱼的香气飘散过来,苏弱水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神色呆滞。
有烤鱼,就有火。
可她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