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都是顾捡在做这些事,苏弱水拿着盲棍起身,小心翼翼走到炭盆边蹲下来。
她触到炭盆微凉的温度,然后又摸到旁边的一个铁架子,里面装着炭。
苏弱水徒手抓了几块扔进炭盆里。
她蹲在那里,感受到炭盆逐渐升温。
她站起来,慢吞吞地摸到木架子,又摸到木盆,里面装着水,只是已经冷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缺了顾捡在身边,苏弱水顿时生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好想他。
苏弱水低垂着头站在那里,身影被拉长。
“我想你了,顾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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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捡一夜没有回来,苏弱水也一夜没有合眼。
她听到外面传来洒扫的声音,立刻起身想去寻店小二,没想到刚刚摸到门,面前的门就自己打开了。
苏弱水一愣,随后立刻道:“顾捡?”
一只手落到她苍白的面颊上,带着晨间湿润的气息。
男人另外一只手屈起,轻轻敲了敲房间门,三下。
是顾捡回来了。
苏弱水一头扎进男人怀里,“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回来,我好担心你。”
男人伸手拍了拍女人的后背安抚,然后摊开她的手,“迷路了,我没事,幸好有阿若替我找的猎户寻到我了。”
陆泾川握住女人冰冷的手,他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屋内炭盆,早就灭了。
上面有几块新炭,很明显是随意扔上去的,烧了一点点就烧不动了。
他牵着苏弱水进屋,替她披了斗篷,然后重新整理炭盆。
炭盆里面的火渐渐烧起来,屋子里的暖意也开始缓慢上升。
苏弱水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早就冷得发抖,只是她一直被自己的情绪吊着,没有关注到自己的身体。
顾捡替她暖手。
苏弱水朝他靠近,嗅到他身上浅淡的草药香气和皂角味道。
“你洗过澡了?”
陆泾川拿着苏弱水的盲棍敲了敲,算是应答。
然后他带着她坐到榻上,慢慢诉说自己的遭遇。
他说自己进山之后遇到了一位老先生,那老先生说自己是从什么蒙古府里逃出来的,摔坏了腿,他就背着他找路,遇到上山来寻人的猎户,三人正好一道下山。
因为身上有血污,所以他先沐浴换衣之后才过来寻她,怕苏弱水闻到血腥味害怕。
“那你没事吧?”
“没事。”陆泾川写完这两个字,视线落到苏弱水那双浸着惶然不安的眼眸上。
男人的指尖贴上去,描摹着女人柔软的眼睫,盯着她黯淡却漂亮的双眸看了一会。
陆泾川的眸中升起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苏弱水不解。
陆泾川安静看了她一会,深沉地呼吸片刻,然后握住她的手,继续写字,“那位老先生说自己是个医士,我让他来给你看看?”
其实这一路上,顾捡已经给她找了很多医士,都是说没有办法。
本来苏弱水还寄希望于想要找到那位神医,可现在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不必了。”
苏弱水开口拒绝。
她不想再承担一次又一次失望。
陆泾川抚摸着女人的指尖,“再试最后一次。”
苏弱水抬眸,漆黑的视野中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男人温柔抚摸她的手。
苏弱水咬着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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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捡出去请那位老先生过来,苏弱水独自一人坐在屋内等待。
窗前的腊梅还没有凋谢,淡香肆意而来。
陆泾川走出去,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窗前站了一会,看着女人因为一夜未睡,所以苍白的面颊。
他想,只要阿姐在他身边就好,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阿姐在他身边就好。
谢成兰出现在陆泾川身后,看着男人后腰处沁出鲜血的伤口。
即使是北平战神,想要从戒备森严的蒙古太子府中救一个人出来也不容易。
他们损失了所有暗线,还有接应的一半暗卫,才将人救出来。
谢成兰第一眼看到自家主子的时候,男人身上全部都是血,那身黑衣被血色浸透,像从血池子里泡出来一样。
撕开身上的黑色夜行衣,原本就满是陈旧伤痕的肌肤上又增添了许多伤口。
陆泾川转身,看向被人引着从那边走过来的神医。
神医确实是伤了腿,不过是在蒙古太子府里面被打的。
陆泾川走过去,歪头看那神医一眼。
神医点头。
他拎着药箱往前去,进了屋子。
屋内坐着一位熟悉的女子,三年前,他还为她治过腿。
原本他是不愿意治的,后来知晓她的身份,知道是那位平日里乐善好施的北平郡主来寻他施救,便亲自给她治了。其实早从那位北平郡主来到苏州城那日起,或多或少已经有些流言传入他的耳中。
这位北平郡主确实如传言般生了一张悲悯众生的小菩萨脸。
言行举止亦是难得的良善之辈。
没想到这位女菩萨命途多舛,如今又瞎了眼。
“这么巧吗?”神医记得陆泾川的叮嘱,率先开口。
苏弱水一愣,一时间还没听出来神医的声音。
“是我,不记得了?”神医将手里的药箱放下。
苏弱水的脸上显出惊喜之色,“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说完,她想起来顾捡方才跟她说的话,难道那位被他救下的老先生就是神医?
苏弱水不可置信的呢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神医好笑地摇头,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那位千辛万苦将他从蒙古太子府里救出来,就是为了给这位北平郡主治眼睛。
可惜……神医坐在那里替苏弱水把脉,然后又看了她受伤的头部。
肿块已经完全吸收,可是眼睛依旧没有要好的征兆。
“怎么样了?”苏弱水见神医久久沉默,忍不住开口。
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苏弱水仰头,身后贴上来一具身体,身上带着更加浓郁的药草香气。
收拾完伤口的陆泾川站在苏弱水身后,垂眸看向神医。
神医开口,“我治不了。”
陆泾川皱眉,看向神医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戾气。
“你再怎么看我,我也治不了。”神医看一眼陆泾川,站起来,“倒是你,身上的伤处理的太粗糙。”
“你受伤了?”苏弱水还没从悲伤的情绪里面抽离出来,就听到神医的话,赶紧去摸他。
男人往后躲了躲,苏弱水生气了,“你别动。”
陆泾川站定,苏弱水抚上他的脸。
脸上没有伤口,再往下去,胸口,腰腹……
男人抖了抖身体,苏弱水触到一块地方包裹的很严实,“你不是说没有受伤吗?”
陆泾川拧眉瞪向神医。
神医自顾自收拾东西。
“老先生,麻烦您给我……夫君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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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重新替陆泾川收拾了一下伤口,然后背着药箱走了。
门口守着谢成兰,领着神医往外去。
“郡主的眼睛真的治不好了吗?”谢成兰有些可惜,那么清冷绝尘的美人,“你不是神医吗?”
神医轻瞥他一眼,“我是神医,不是神。”
谢成兰:……
神医皱眉,“她的眼睛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也可能明日就好了,不过这样的概率很低。我可以给她施针,也可以给她开药方,不过这些都没有用。”
谢成兰明白了。
一切只看天意。
做医士的,看多了病人,不可能每个病人都要共情一遍,因此,这位神医身上并不见那份人们幻想中的慈悲,而是一种近乎于克制的冷漠。
“那位是郡主的驸马?”神医之前见过陆泾川,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此人前来营救他时,说是北平郡主所托,露了脸,神医信了。
后来将他救出来之后,又说如今这位北平郡主被贼人陷害,无奈藏身于此,请神医保密,也不要当面提及她的身份,毕竟三年前她也没有以真实身份示人。
贵人们的事情一向复杂,神医点头应下。
谢成兰觉得此事有点复杂,他表情深沉道:“算是吧。”
主子们的事情,下人是不能随便多嘴的。
神医回头又看一眼,透过竖着一枝新鲜腊梅的窗户,男人贴在女人身后,眼神缱绻多情,蹙着眉贴脸,像是在安慰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