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又做了什么错事。
她又把她原本就破碎人生的哪一步踏错了。
办公室比教室温暖的多,空调开的很足,一进门温暖的热气吹拂过来,朱红茱感到身上每个毛孔都被迫松弛下来。
但,这种舒适却带来了更大的不安,她继而感到喉头发紧,转身,就看到主任对她做了个落座的手势。
对面的墙上贴了一副毛笔字,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椅子是很宽大的皮质办公椅,柔缓松弛,她坐进去,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有种诡异的安全感。
她的紧张,却让这种情绪变了形。
“哦,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吧,”眼前的主任自顾自给自己倒了壶茶,接着清了清嗓子对她说,“你的老师吴楚生是我朋友,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什么?”朱红茱疑惑。
“他说你是位非常有天资的学生,也一直在自学,他说最近联系不到你,所以就来找到我,说了你的事情,让我帮帮你。”
完全没预料到是这个原因,她一脸呆滞,似乎还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自从离开倪家之后,确实没有再联络过吴教练,她本打算在网上与他沟通,但还没来得及做这件事。
结果吴教练,就这样亲自来帮她了。
主任继续说,“现在竞赛的事情可以尝试,我非常鼓励,也可以安排,先通过组织预赛,通过预赛的考生才能参加全国联赛,你现在应该清楚,一试比较简单,考察高中数学的延伸内容,难度高于高考。二试,完全考察四大模块,来年上旬举行决赛,CMO的排名将决定国家集训队、金银铜牌的归属,要是参加这个项目,就要更正式的准备了……”
说完,他看着眼前呆住的女生,问道:“所以你有没有兴趣?”
朱红茱看着对方的嘴一张一合,依然讲不出一句话,感觉下巴没有力气。
这件事怎么会暴露出来。
而后,她逼着自己缓缓说,“我,我,很有兴趣。”
而接下来的话更难,“但是,我觉得我能力不足以参加正式比赛,我只希望能够悄悄获得加分,那就是最好了。”
主任见怪不怪,笑笑说,“当然了,每个人参与的目的不一样,我看过你的试卷,而且吴老师之所以推荐你,想必有他的考量,别管怎么样,你先尝试一下再说。”
“我不能保证我像吴老师描述的一样好,我,我只是一个……爱好者。”朱红茱话说的更加结巴,“这些事情我都是想试试——我觉得我不能满足您对我的期望。”
“好了。”主任已经有点不耐烦起来,“如果你坚持,也要处理好竞赛和课内学习的关系,确保课内成绩不滑坡,尤其你想通过强基计划等途径升学的话。”
说着,他把手里的资料递过来,“拿回去研究一下,你要决定好了下周再来报道一趟,回去吧。”
……
从办公室出来,她的头脑依旧是空白的,第一反应是想逃,第二反应,是似曾相识。
自己最大的秘密就被暴露出来,这种浑身上下都失去隐私的感觉,一股无助再度从心底袭来。
朱红茱站在窗前,头脑发晕,但是又不得不面对人生中最大的恐惧与转折,她本来想要隐形的生活,突然被人揪着辫子抓了起来。
原本竞赛的事情还停留在想象,现在却被如此拿到眼前,真正成为一个任务。
她捏紧手里的纸,她想到那座美丽的花园,那座繁盛的庄园,眼花缭乱的一切,忽然意识到,自己人生中的某一部分已经被彻底的改变了。虽然很确定这并非某人的手笔,虽然这也确实是自己想要的人生,但还是由衷的觉得害怕。
她突兀地怀疑自己能否越过这堵高墙,心里的畏惧从胆边生出,她低头看着建筑物脚下来往的人流,仿佛自己站到了风车的顶端,一切都在高耸的云端下呼啸而过。
就像她被强行绑架到那座大楼看到天台上的云彩,一切危险,却又如同攥紧心脏般窒息的迷人。
朱红茱把目光收回,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的咬着嘴角,口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惶然舔了舔伤口,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有点迷恋这种微弱的痛感,她想到美国精神病人里挥着斧头怒吼的男人,那是发泄的感觉。
踱步回到教室,门被打开着,走进来时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班里却分外的安静。
同桌对她悄悄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回来。
朱红茱回到座位,同桌瞥了一眼四周,低声说,“我去,你刚才没来,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刚才少爷和公主吵架决裂了,李唐被蒋澄焕当中打了一巴掌,然后哭着跑出去了。”
朱红茱回头,看到蒋澄焕的位置上果然空了出来,而李唐就坐在原位置,一张脸冷若冰霜。
她的目光只停留了半秒,却看到下个瞬间男生的眼神就移动到自己脸上。
朱红茱赶紧把头转了回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同桌看她这个脸色,又问,“刚才老师叫你去是什么事啊?”
“一个……考试。”她心不在焉地搪塞道。
同桌想了想,她有些不安的说,“你的票,是内部买的吗?”
“不是,是我的主人——”朱红茱脱口而出,但很快发现自己言语上的漏洞,“是我的雇主送的。”
“雇主?你在做什么工作吗?”
“算是助理。”她绞尽脑汁,选择了一个好听但很牵强的说法。
“你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有了一份工作,”同桌天真又由衷的赞扬她,“而且你的老板应该不是一般人吧,他能随手就拿到这么贵重的东西,而且还送给了你,他对你真的很好啊。”
朱红茱笑了笑。
……要是对方直到自己是被绑架来的,不知又该如何评价。
但虽然自己已经被赶出来了,但也不算狼狈。而且还享受了一大圈本不属于自己的优待,已经是不能再令人羡慕的了。
至于倪先生,他应该从头到尾也只是把自己当成普通雇员,使唤够了,没了新鲜感就会换人吧。
这么看总算是好结局吧,只是有一点朱红茱并没想通。
那天他说自己没时间去看演唱会,但是为什么当晚却被人在家中带走?看样子他分明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难道他早就知道那会发生?所以提前把票送给了自己吗。
她摇摇头,随即反应过来这跟自己已经没了关系,已经不用再去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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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恪凛在小的时候喜欢玩赛车,众所周知,这是一项极为烧钱的运动。在青少年时期,他结识了圈子里其他二代,有位朋友的父亲极度宠爱儿子,为了孩子的爱好,亲自买了块地并修建成赛车道。
他扔下学业去疯玩一个礼拜,切断了和家里所有沟通渠道,结果在一处弯道时他的车子突然爆胎,车身侧翻到空中旋转了两圈后落地,然后重重摔在地上,爆出一地碎渣。
倪恪凛在医院躺了两个周才能下地,当他睁眼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他,那是他父亲找了狙击手,在远处拿着气炝把他的轮胎打穿,也是他这场事故的直接肇事者。
随着年龄渐长,他没再尝试过这项运动,当然之后也没有谁带给他如此之深的死亡恐惧。
自那以后,他开始整夜的做噩梦,继而严重到无法进行课业而退学,这是继母亲死去之后第二次犯病,医生强制他服药,并严厉警告如果擅自断药,之后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不再起效。
继母的人开始对他严加管控起来,自从他回国,倪恪凛就发现自己的身边全都是眼睛,他的食物会被换成另一种味道,他的各种用品会每天换成味道古怪的品类,还有气味奇特的香薰,一切都透露着古怪。
搬回家住的第二天他就索性离开,他应该明白这里早已不是家。
后来他住进这所母亲家中多年前买下的大楼,百无聊赖的花钱,按照记忆中家中的模样,把它修建成一个完美无瑕堡垒的样子,像是牢笼一样困住精神,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把熟悉当作安全,把习惯当成正确,但绝不认可自己是个安全感匮乏的人。
倪恪凛抚摸着腕骨上残存的伤疤,浅浅地皱眉,他拿出书柜里的书,里面夹住的佛牌掉了出来。
他很难否认,那个时候某个小孩子的话,颇有些令他无奈。
一个小姑娘会说出什么忘不忘记的话,多半是有糟糕的大人在背后教了她,况且她分明是自己发病行为下的受害者,怎么还对自己产生了斯德哥尔摩情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