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着行李,感觉似乎天上又开始飘起雪花,它们从天上的某处倾斜而下,像是要将她小小一个人淹没。
朱红茱艰难伸出一只手擦掉鼻尖上的雪粒,但很快又有更多雪落到头发,胳膊,和胸前。
她越来越冷了,随即腹中传来一阵声响,又意识到自己到现在还滴米未进,又有些懊丧。
她想到自己还有低血糖的毛病,假如晕倒在这里,肯定会失温被冻死吧。
那样的话,被冻僵的自己,肯定会吓到路人吧,还是要坚持的。
朱红茱迷迷糊糊的走着,终于,脚尖踩到了一处缓坡,风一吹,高大的松木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终于无意识地走到了最熟悉的地方,这似乎是肌肉记忆。
这里,是她和爸爸之前刚来北京住过的棚屋。
小时候,朱红茱只有很浅层的与父亲的记忆,在模糊的视野里,她在哭闹,然后父亲会过来轻轻地抱着她摇晃几下,她在这片刻的温暖之下合上眼睛睡着,等再次醒来后,还是孤独一人。
晚上,是邻居的干瘪的老奶奶提供她一顿餐食,食物是米稀糊搅拌上中午或前夜剩下的饭菜,味道不算好,但作为果腹,它已经算是不错了。
等到晚餐结束,她会很殷勤的把碗筷都收拾好,再洗刷干净,期望今晚能够留在奶奶家住下。她不想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寒冷的家中,奶奶家虽然不算干净,但很整洁温暖,夜里会有一盏红烛慢悠悠地燃烧着,把小房子里的一切都染上朦胧的油画般的光晕。
这是她期待中的家的模样。但是奶奶总是会将她赶走,说儿媳不让家里住人。
小姑娘只好独自走回去,去那个无人迎接的家里。
朱红茱走进这个低矮的棚屋,一切的陈设,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在父亲把她送去蒋家之前,他们父女就是蜗居在这里的。
附近的工程似乎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居民楼已经被高高筑起,绿化植被也已填埋好,只剩下路面还未铺,只有零星几个工人还在做清扫工作,他们的表情漠然,只专注着手上的工作,并没有人发现她。
朱红茱推开那扇形同虚设的门,一股腐朽之气钻进鼻腔,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在这居住。她扭过头,看到了那张破旧的小床,方便面袋子,零食垃圾,和几个安全套的塑封袋凌乱的扔在地上。
几块砖铺好的窗台上放着两份牙具,上面落满了灰尘,地面和桌面也落满了灰尘,简易灶台上的小电煮锅里面还放着残余的食物,上面已经发霉结冰了。
朱红茱放下手里的东西,把门合上,使寒风不再汹涌地攻击自己。
她弯腰摸了摸床,然后蜷缩了进去,她把爸爸剩下的被褥盖在了身上,脏兮兮的被褥挡住了寒气,使得她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温暖。
“爸爸。”她喃喃道,“你到底去了哪里。”
朱红茱慢慢地躺下,把自己蜷缩起来在肮脏的被褥中,昨夜没有睡好,困意很快就袭来。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受着雪天沉重的呼啸声,在这个破旧的集装箱般的小屋子里,仿佛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假如她没有离开家,假如她留在那片田地里会不会更好些,她注定是不能融入这里的,一个身份低微的孩子,一个无依无靠的人,为何还要渴求着能出人头地,这从根本来说,就是一个梦境,一个幻想。
现在这个泡沫破灭了,没有希望等待在她面前,努力说白了算是某种好听的称呼,有的时候,努力也是没有用的。
朱红茱睡着了,又开始做梦,梦境非常奇怪,是小时候的她独自走在老家的田地里,田地的尽头,是高不可攀的风力发电机,它们如同怪物一般高大,沉默的缓缓推进着叶片。
她仰头看了看,围绕着这个建筑物转圈,很快发现了一把生锈的脚手架。她伸出手握住冰凉的铁杆,踏上第一步后,逐渐的向上爬起来。
越是向上走,周围的视野就愈发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浓重的雾气,朱红茱不敢向下看,只觉得脚下踩着的是一片虚无的黑暗,曾经踏过的台阶都渐渐消失,她没了退路。她只好闭着眼睛攀爬,心脏却砰砰直跳,一切越来越恐怖,前路似乎永无尽头,直到一只手把她从恐慌中拉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
“妈妈?”
浑身是汗,朱红茱瘫软在床上,感到头非常的疼,身上异常的冷。
她艰难的起身,看到有风把小棚屋的房门吹了开来,寒冷已经席卷了这里,雪水也流进了房间。
她喘咳了一下,想起身去关门,却觉得浑身异常疲惫,喉咙处疼痛无比,她有种不妙的预感,下意识一摸额头,传来异常滚烫的触感。
太冷了,自己居然发烧了。
朱红茱弯下腰咳嗽两声,脸颊的殷红更加明显,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她有点绝望,挣扎着爬起来以后,差点摔倒在地上。
现在还不能死掉。还有,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
她捂着胸口,从书包里掏出围巾戴上,然后喝了一口侧口袋中早已凉透的水,冰凉的口感从口腔蔓延到咽喉,再到胃中,终于舒服了些。
朱红茱笃定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自行出发,她拿出快要没电的手机,找出打车软件,笃定的输入了一个目的地。
她沉默的看着那个数字,手机里还存着上个月发来的工资,只是一趟打车费用,应该够用了吧。
不论怎样,她都要完成这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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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晚会,在城郊最豪华的酒店举行。
透过帘子,蒋澄焕正在让人给她的裙子拉上拉链,她的裙子买了小一号,本以为在圣诞前夜能够成功减掉一部分体重,却因为某家甜品店的原因与成功失之交臂。
她今年的申校计划改成了混申,既申请北美学校,也申请香港学校,这样一来更为保险一些。
而且相比之下,香港学校的费用更低廉,来回路费也少了许多,母亲安慰她这样也不错,可以常回家看看,关于恋爱的事情,世界上并非只有李家一个男生,今后上了大学,可以在富二代圈子里再挑一挑。
蒋澄焕非常不开心,她在家哭了两天,又和好友约着出门逛街喝酒购物,直到房间里快要被衣服塞满,终于稍微缓了过来。
其实再想想,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非常幸福了,拥有富足的家庭,相爱的父母,令人羡慕的美貌,强大的背景,自己不该这样自怨自艾,抱怨一切,毕竟这样的人生又有几个人能拥有呢。
蒋澄焕坐在挂满灯泡的梳妆台镜子前,旁边走来一个推着工具车的女同学将要为她服务,她划着手机里的社交软件,给不太熟悉的女性朋友点赞。
自己的头发被灵巧的手很快解开,涂抹精油,然后被直发器夹板反复的捋直。
“哎呀,你烫到我了!”操作的女同学一时不慎碰到了她的头皮,蒋澄焕从社交平台上收回精力,不满地抱怨。
她翻个白眼,听着身后人连连道歉,眼神重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皮肤白嫩,五官精致,小巧的鼻梁和灵巧的双眼,是一个完美的美人胚子,她又忍不住欣赏了一会儿,却忽然发现,镜中反射的背景某处,有一丝不对劲。
蒋澄焕眨眨眼,再次注意到那镜子的很小一处反光,确认了自己方才没有看错。
镜子反射出来的画面,是身后的房间,那里存放着学生会在等下圣诞宴会准备的席间甜点。
它们是之前在店里订制好,经由米其林甜点师制作的分子料理,一小时前才送过来,大概一块的价格顶上妈妈店面半天的流水吧。
而现在,某个很阴沉的身影出现,正佝偻着背部,拿着桌上的茶点大口吞吃着,就像吃着一块只有饱腹作用的干巴面包,似乎一点都没把这些昂贵的东西当成一个艺术品来看待。
那张熟悉的面孔一出现,蒋澄焕的瞳孔一下子放大,她一下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面容震惊而极度无语。
她不可置信的提着裙子走过去,不顾身后拿着吹风机梳妆同学的叫喊,直直的踏过台阶走过去。
“你不是退学了吗?怎么还敢来。”她高声对着那个背影叫喊着,“你是疯了吧。”
说着,女生又捂住了鼻子,嫌弃道,“你身上怎么脏兮兮的,好臭。”
朱红茱沉醉在食物中,没有抬头看她,她把最后一块蛋糕底座塞进嘴里后,肚子中的饥饿感终于没有那么强了。
她擦擦嘴,叹了口气,才慢吞吞看向蒋澄焕。
“有水吗,我很渴。”
对面的女生再度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像是真的看一个疯子。“你觉得你在跟谁说话?看你这幅样子,你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吗?这里不欢迎流浪汉,你不走,我就要叫保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