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和熟悉的味道从身边再到头顶掠过，都令她心梗，朱红茱极不愿意与这人对视，因为一对视就要露怯，索性把眼神直直的对准桌子中央那大号烤鸡。
桑文彬倒是很有礼貌的一笑，说了一声倪先生好。
落座，又拿了酒杯在手里，倪恪凛看着小男生，倒是很平和的问，“你，是那天我碰到的小同学么？”
桑文彬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那天，我还没有准备好见到您。”
“你是桑家的孩子，是吧。”倪恪凛沉默了一下，“去年有所合作，哦，我差一点去你们家喝酒。”
桑文彬露出礼貌得体的微笑。
桑家主要是开连锁超市和主做白色家电，后来又投资多家中小企业并持股，今年发展势头不错，并且有上市的潜力，而且有霍家的裙带关系，生意做的不错。
原来他们两家也本就认识，是亲戚，还是什么裙带关系。
朱红茱想，但随即也觉得这应该对于他们来说很正常，商人之间，应当就是互相勾结的。
很随意的聊了一会儿生意上的事，桑文彬似乎纠结了很久，终于对霍瑞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霍瑞脸上还是那副平静表情，并没有对外甥这番要退学当兵的惊世言论表露任何情绪。
反倒是倪恪凛很感兴趣。
“你为什么不想上学了？”他随口问，“听说你成绩很好啊。”
桑文彬苦笑了下，“擅长，和喜欢是两码事。”
他从小做什么都是第一名，数学，英语，文化成绩，但同样运动也是，他非常擅长乒乓球，但家里人不可能让他去上体校，也认为没有必要。
他抗争过，但一点作用没有，想了想便索性一条路走到黑，直接走到最叛逆的道路上。
倪恪凛不知是赞许还是意外的点点头，“很有勇气。”
桑文彬立刻迎合的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其实，朱红茱稍微有些惊讶，当时桑文彬看上去那么抗拒见到倪恪凛，现在居然能很好的转变心境，能和人同桌吃饭也泰山崩于前而无惧色，甚至对答如流。
不愧是年级第一，一直能够临危不惧，心态简直好的可怕。是她学习的典范。
眼神流转，倪恪凛看了餐桌上心不在焉的女孩子一眼，忽然说，“你们两个是同学？看起来关系很好，平时经常聊天吗？”
才走神，忽然就被点到名字，朱红茱心里稍惊一下，又抬眼看到那人探究的神情，心里平静又引起波澜。
“经常讨论问题。”她谨慎的说。“我们。”
忽然，倪恪凛又把目光投向桑文彬：“哦，那你…怎么看我们家红茱？”
朱红茱皱了皱眉，又担心的看向男同学，她不喜欢被人因为一些用词被误会。
但桑文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想了想，就作出评价道，“她身上有种很诡异的坚韧。”
“以及，非常努力，似乎很难被命运打败的样子。”
不同于其他活力满满的，每天都奋发向上做许多事的同学们，她面色苍白，黑眼圈乌青，连每天的衣服也毫无搭配好看可言，拖着单薄疲惫的身体往返于教室与宿舍食堂之间，总让人觉得这样子支撑不了多久。
但就是有这样的努力感，她似乎在支撑着自己走向自己理想的地方。
所有人听完这样正式的评价，餐桌上陷入有些诡异的沉默。
朱红茱也很讶异，这番话明显是夸奖，用词却又异常平实，说不被打动，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知为何，她有些羞愧的垂下眼睫，心里升起微微的涟漪。
倪恪凛打量着说话的男生，表情平静。
随后，他平和的说，“你很了解她，不错，看来你们的友谊很深厚，红茱在外面有人照顾，也确实不错。”
桑文彬又露出同样的完美微笑，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
紧接着餐桌上传来一阵震动，倪恪凛举起手机对大家示意，就转身出了门。
霍瑞起身去倒酒，趁着这个时间，桌子对面的桑文彬忽然对朱红茱“喂”了一声。
女生含着软饮吸管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对方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我紧张的快要吐出来了。”男生的脸色非常苍白。“你帮我回忆回忆，我没有说错话吧？”
朱红茱含着水差点咽不下去，她诧异地看着他，这，根本看不出来啊。
第44章 明亮的夜晚
朱红茱的眼睛眨了一下, 在霍瑞回来之前，赶紧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桑文彬也尴尬的擦擦鼻尖，在烛光的反射中, 他的汗水隐约可见。
但是等倪恪凛回到位置, 眼前男生的表情立刻恢复彬彬有礼, 正常得体的模样,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俨然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社交变色龙。
饭局过半，大厨送上了白兰花冷萃茶，浅青色的透明液体衬在瓷白小杯中被分发给了各人。
只加了一小部分代糖，口感很清亮，中和了方才食物的腻感, 甜品上来的正是时候。
随后, 倪恪凛又问了一些在学校的问题, 桑文彬乖巧一一作答。
桑文彬的确聪明，不论智商还是情商，哪怕有相当程度强自己所难的成分，但言语能让两位成年人听得认真, 而且较为投入，在同龄人当中已经非常不容易。
反而是更熟悉的朱红茱一声不吭, 似乎毫无分享欲望，只是有时候会停下来听几人聊天，但面上依旧没什么反应。
接着，几人年龄差大，却居然神奇的将话题引到孙子兵法，而且相谈甚欢。
甚至，霍瑞也难得开口发了言, 说，当时五事七计的框架，放在很多商战里也适用。
桑文彬笑了笑，“小舅，您且看不战而屈人之兵，现代外交谈判的威慑策略，本质不就是这个？”
霍瑞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今贸易战的关税威慑，也正是伐谋。”
男生立刻笑起来，“您当年派分析师进驻对方董事会，玩的就是上兵伐谋吧？”
霍瑞看了一眼静静喝茶的老板，才说，“...最终他们主动求购。”
“但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这句，互联网企业烧钱抢市场的打法，岂不是背道而驰？”倪恪凛不动声色的说，“但妙就妙在‘上兵伐谋’，当年共享单车大战，橙黄两家拼到最后，活学活用归师勿遏。”
霍瑞去续茶，莹莹液体顺杯壁流下。
桑文彬会心一笑，“所以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
更难得，霍瑞也同意这话，竟淡淡点了点头。
倪恪凛手里把玩着茶杯，看着男生的眼神平静，“小朋友，你知道很多生意场的事情，为什么偏要去当兵，那可是很苦的，我都受不了那个罪。”
“我需要承受一些不该承受的。”桑文彬开起玩笑，“我想去见识外面的敌人，家里的敌人实在是受够了。”
“想遇见敌人的想法很好，”倪恪凛轻扬眉，“这——敌人痛骂你时无所谓，可敌人夸赞起你时，就要紧张了，那个世界太复杂，做生意最坏不过是破财，但有些灾可都消不了。”
霍瑞轻瞥了一眼倪恪凛，抿了抿嘴角。
男青年看向一旁的沉默不语的女孩子，忽然笑道，“红茱妹妹，你有什么看法么。”
朱红茱也没料到被点名一样被点到要说话，整个人稍微醒了些。
沉默片刻，她语气平静，脸颊却红扑扑。“可拿刀指着自己威胁，不如拿刀指着敌人威胁，试图唤醒对方的良知，那是太天真了，有的世界只是看上去可怕，实际上另一种选择应该会更难。”
或许因为吃了小半盘黄酒熟腌龙虾，女孩此刻感觉到喉头处有些发烫，生物被腌的有些过，人也有点晕晕的，说的话也不太经过大脑。
桑文彬笑了笑，看着女生说，“我认为，你说的对。”
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比喻不太恰当，朱红茱感到很愧疚，立刻道歉，“我随便说的，不要往心里去，你应该追求自己的梦想。”
话题并不重要，大家又继续喝茶，把残羹冷炙都解决了。
“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帮忙。”
倪恪凛最后说，倒真像个长辈一般，然后就挥挥手让用人撤席。
漫长一餐终于结束，朱红茱觉得一顿饭吃的很累，又云里雾里，但看桑文彬的脸色，觉得更累的另有其人。
“晚安。”她露出一个同情的微笑，想必，这已经是实现梦想的代价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