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周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度过,随后迎来了竞赛路上最艰难的攻坚阶段。
生物钟比闹钟更早醒来。轻手轻脚地穿衣,却在弯腰系鞋带时听见对面床的响动,室友已经坐起身,正就着窗外路灯的微光往脸上拍冷水,这段时间,两个人谁都睡不着了。
“今天讲什么来着,图论?“室友用气声问,晃了晃手里的习题集。“我已经学晕了。”
“组合。“朱红茱拍拍书包,“昨晚那道题,我想到一个新思路。“
走廊里还亮着夜灯,两个女孩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前一后走向教室,脚步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专题突破的日子是枯燥而充实的,也是所有高三生中最忙的一群人,每个周末,当普通同学还在睡懒觉时,朱红茱已经在教室里吃完早饭,为了节省时间,就每天去买最早出炉的包子,有且只有猪肉白菜馅。
吃饭是短暂的休憩时光,模拟考试是另一种淬炼。
每周二、四的下午,教室都会变成考场。
她养成了一套固定流程:提前十分钟去洗手间,检查两支中性笔的墨水量,在桌角摆好准考证,然后,生平中也第一次祈祷起来。
考神,保佑自己遇到简单的题目。
有一次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三道大题都无从下手,冷汗慢慢浸湿了后背。抬头四顾,同学们都埋首疾书,她恐惧到几乎要做噩梦,直到考完很久,通过不停的安慰自己,才能第二天走到教室。
你走到这里已经很厉害了。她轻声对自己说。
错题本成了最珍贵的财富。每晚睡前,朱红茱都会在台灯下整理当天的错题,她用红笔标注思路的断点,用蓝笔写下新的解法,
期中考试后的周末,正值运动会,老师破例取消了晚自习。“去看看散散心也好。“他说。
参加运动会的不少都是校内的体育生,他们身材顷长,身形矫健,就连跑起来的姿势都很有观赏性,和普通学生看上去就有很大差别。
有的像奔跑的豹,有的像飞翔的鸟,有的像敏捷的兔。
所有人从一开始的浮躁,到不再讨论任何学习进程,只是静静地享受难得的放风时刻。
“专业的事还要专业的人来做。”室友突然说。
“我其实一直很讨厌竞赛,但是之前坐在教室我又无法安于现状,坐不住,总是看不起别人,甚至瞧不上老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后来学了这个,就总是被真大佬打击,终于看明白人生了。”随后,她又略带矫情开口,“就算最后没拿奖,这段日子也值了。“
朱红茱赞同对方的话,却没有回答,但她知道这些在草稿纸上度过的日夜,这些与难题死磕的时光,早已在生命里刻下深深的印记,但她不可以认命……
不论如何,她必须要拿奖,才能有不依附任何人独自生活的权利。
竞赛前一天,朱红茱特意提前结束了复习。
晚上照常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宿舍检查了考试必需品:准考证、学生证、两支黑色水笔、铅笔、橡皮、尺规。
她把它们整齐地放进透明的笔袋,然后早早躺在床上。
考场设在隔壁的初中学校。春日的晨光斜照在红砖外墙上,给这栋老建筑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考生,有人还在翻看笔记,有人闭目养神,有人低声交谈。
找到自己的考场,在靠窗的座位坐下。
朱红茱把笔袋放在桌角,调整呼吸,观察这个即将陪伴她三个小时的空间。
八点三十分,铃声响起。监考老师拆封试卷袋,分发试题和答题纸。
接过自己的那一份,她先整体浏览:六道大题,覆盖了代数、几何、数论、组合数学等多个领域,题目难度梯度合理,最后两道明显是用于区分层次的。
按顺序开始作答。前两题比较基础,考察基本概念和技巧。她谨慎地书写每一步,确保逻辑严密,表述清晰。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偶尔有考生轻咳或翻页。
第三题是一道组合优化问题,需要构造一个特殊的图结构,朱红茱尝试了几种常见思路,都未能完全解决问题。她决定暂时跳过,继续向后做,这是她在准备阶段学会的策略,绝不在一道题上消耗过多时间。
第四题和第五题都进行得比较顺利,虽然计算复杂,但思路清晰。她沉浸在解题的世界里,时间仿佛加快了流速。当她完成第五题时,竞赛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回到第三题,她换了一个角度思考,从极端原理入手。突然,一个关键的想法闪现:可以考虑图的补结构。接下来的推导水到渠成,她迅速写下了完整的证明。
最后一道题是最难的,涉及复变函数和解析数论的结合。题目要求证明一个关于黎曼ζ函数零点的命题。
朱红茱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给出完整证明,但她尽力写出已知的相关定理,并尝试建立它们与结论的联系,即使不能完全解决,她也希望展示自己的思路和数学素养。
距离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时,已经全部完成。
她开始检查前面的解答,修正了几个笔误,补充了一个可以简化的步骤。当终场铃声响起时,她平静地放下笔,整理好答卷和草稿纸。
走出考场,阳光普照,朱红茱眯起眼睛,感受着春日午后的温暖。
周围的考生在热烈讨论题目,她快速从这里跑出来,胸口有一种彻底释放的感觉。
一切终于结束了,就像游戏终于打通最重要的一关。只是结果仍不确定,随后,还要继续准备后续的高考。
她想,但她要回去睡个整整一天。
只要解决完这件事,真正独立生活的机会就在眼前,就可以不收任何摆布,独自掌控人生的机会就在眼前。
只是刚从学校门口出去,朱红茱就见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
她的父亲,朱立楠正双手提着东西,就站在校门前等着她。
第59章 1973年的弹子球
初春的中午, 天色染上一层灰蒙蒙的蓝。
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敞开的店门一阵阵灌进来,吹得挂在门内侧的塑料门帘轻轻晃动, 边角处洇着些洗不掉的油污痕迹。
初春特有的明亮, 斜斜地照进敞开的店门, 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投下一方晃眼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在光柱中清晰可见, 无声地翻飞着。
店里比外面暖和不少,却也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炸辣椒油的焦香,以及若有若无的、从潮湿墙角渗出的霉味,还有木头桌椅经年累月被油腻浸润的气味。
一只沾着蝇屎的旧日光灯管悬在屋子中央,发出嗡嗡的轻微声响,光线不算明亮, 却足够照亮每张桌子上那只装着一次性筷子醋瓶和辣椒油罐的塑料筐。
服务员正站在柜台后面拌凉菜。
靠门最近的桌子坐着一对情侣, 角落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中午, 父女二人在靠里一些的位置,桌面有些许油腻,上一桌的残余汤汁还留在原处。
父亲穿着一件半旧的藏蓝色夹克,拉链只拉了一半, 露出里面灰色的毛衣领口。
她静静观察着,却看到父亲正看着自己, 半晌忽然宽厚地说。
“你长胖了。”
朱红茱垂下头,“是吗。”
“你之前还是个小丫头的样子,现在一年不见就长大了。”朱立楠忽然笑了笑。“哎,我得带着东西谢谢你郑姨。”
“应该吧。”朱红茱睫毛动了动,爸爸还不知道她和司姐发生的事。
对话终止在服务员上菜后,朱立楠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他没再和女儿说话, 像是饿了许久一样吃得很投入,宽厚的背脊微微弓着,几乎是俯身在那个碗上,先就着碗沿喝一口滚烫的汤,然后夹起一筷子面,在漂浮着辣油和香菜的汤水里涮一涮,再整个吸溜进嘴里,发出满足的、略带响亮的咀嚼声。
额头上很快便冒出一层细汗,他也顾不上擦,只是偶尔用手背随意抹一下。
“你吃吧,考了这么久,肯定饿了。”中年男人又讨好似的说,他擦了擦汗,接着再吃。
朱红茱用筷子夹起一根面,拨动了一下,它们都堆积在一起,很难翻动。
没什么食欲,她捏着筷子,目光却落在父亲身上。
她看见父亲略显花白的鬓角在灯光下格外显眼,看见他夹克袖口处有些开线,看见他因为常年劳作而指节粗大、皮肤粗糙的双手,此刻正稳稳地捧着那只比他脸还大的碗。
跟之前的习惯一样,大概是觉得辣味还不够劲,去添辣椒,再伸手去拿桌子中央的醋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