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一家报刊亭,挂着两排时尚杂志, 还有漫画和小零食, 外面放着正在翻滚的烤香肠, 香味从很远处就飘过来。
小时候她家里有很多旧杂志,有一些是她捡来的,有一些是废品站处理的,还有一些是爸爸从城里带回来的。
所以, 他当时也是在这种地方买的书么。
朱红茱盯着一本时尚杂志,上面的女模特是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女明星, 自从来到大城市之后,她认识了很多形形色色的面孔,但又没有真正记得住谁。
在这里生活,她最大的感慨就是每天要看的东西太多了,车子,高楼,建筑, 美丽的人,会打扮的人,无数气味,浓郁香水味,烟味,汽油尾气味,餐厅食物的香气,地铁里的汗味,雨后泥土的气息,信息们杂糅在一起,仿佛过眼云烟一般流经她的身体,它们都无法留存。
爸爸也是在每天穿梭在这样的世界里,却仍要回到那个萎靡陈旧的小山村中,去把新鲜的东西带给她。可能看到女儿贫瘠的眼睛,也会觉得可怜,所以才会执着于把她带出来吧。
关于很多方面,朱红茱都很感谢父亲,所以她从来不会恨他。
但现在他终于有家了,她隐约感到一种寂寥的高兴,却也有种无法忍受的恐惧,好像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朱红茱看着脚下的书,不是杂志,而是一堆乱七八糟摞在一起的小说,有沉思录托尔斯泰,百家讲坛儒林外史,也有王小波余华,以及很多言情剧的原著小说,杂七杂八的都和在一块。
旁边放着一张硬纸壳,上面写着,每本十元。
“要买吗?要多点儿就五块一本拿走。”店主在玻璃窗内揣着手喝热茶,旁边手机正放着热播的古装剧。
朱红茱用手摸了摸一本非常厚的《数论讲义》,最老版本的,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灰尘,纸页也都发黄了。
“那本是二手的,”老板有点烦恼的说,“论斤称买的,不知道谁给课本都装上了,贼压称,唉您要买别的,直接送你了,挺沉的。”
朱红茱想了想,她之前在图书馆也见到过这种大概六七十年代印制的老书,他们长久的无人问津,仿佛是驻扎的的守陵人。
她蹲下来问道,“还有类似的旧书吗?”
“您要找这类书啊?”老板犯愁的看了看,“那应该去朝阳公园那片儿看看,全是老家伙,我这块儿小说什么的特别全,你挑挑看,那些学生买的多。”
“不过你要找老书,我这里有很多很早言情小说,前段时间收的。”
“什么?”
“就是,很有名的那个…哎呀,我找出来你瞅瞅吧。”
老板使劲回忆着形容词,一边卖力寻找着,最后翻出来一大堆发黄的旧书。
“这都是之前剩下的,”老板喘了口气,“你要的话,一起打包。”
但,那是一打陈旧到姥姥家的《烟雨蒙蒙》。
朱红茱忽然觉得非常无厘头,她要的是类似的老教材,它们比现在的书讲述的更为清晰明了,却被送到一堆毫不相干的书面前。
但之前小时候在邻居奶奶家,她倒是经常会看到电视里播放,画面不甚清晰,她也理解不了其中人物的爱恨情仇,
她皱了皱眉,忽然像是看到什么一样。接着缓缓蹲下,把书堆里的钢制小刀拿了出来,她摸了摸,上面有精致漂亮的花纹。
“我要一套……”她说,然后还要这个玩具。
老板卖力的装书,把最后的教科书也放进去。
最后,朱红茱背着满满一书包的旧书继续往前走。
走过昏暗的小巷,再到十字路口,然后,她忽然对身后说,“你们还要像这样跟踪我多久?”
背后走出了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陌生的面孔,她回过头,胳膊已经被迅速拎起来,接着被拉上车。
朱红茱完全挣扎不及,整个人被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窗户也毫无打开可能性,想呼救也完全没用。
这倒是跟预想的一样,对方一直这样长时间的,毫无例外的监视自己,也是非常令人费解。
她仰着脖子,呼吸沉重。知道已经补救不及了。
半小时后,车子已经停在病院的后门,门被警卫室打开,顺利进入。
住院部里,倪恪凛已经转移到普通特护病区,单人房里非常安静。
他正斜靠在病床上削苹果,暗淡月光斜照进来。
额前垂落的黑发不时扫过眼睫,苍白的皮肤映得几乎透明,青蓝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他的手指修长,握着水果刀的动作显得格外吃力。银色的刀刃抵在红润的苹果上,每转动一次苹果,指尖削出的果皮断断续续地落在被单上。
仅仅是背影,就令人心悸。
“等你很久了。”倪恪凛看见被扔到面前的小孩,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将削好的苹果递过来,指尖还沾着晶莹的汁水,“买了什么书?”
朱红茱沉默,眼神阴暗。
她是自己打算来到这里的,也是方才决定跟他说清楚,才主动跟对方的人打了招呼。
半晌,她低低地说,“你为什么认识我父亲的朋友。”
“你在说什么?”倪恪凛轻轻挑起眉,“什么朋友,我只认识你啊。”
很明显,他又在装。朱红茱有些不管不顾,“那份合同我看了。”
倪恪凛抿起嘴角,好整以暇等她说。
“我知道你以玩弄戏耍别人为乐,尤其是喜欢这样对我,但我想请求你,可以不要去打扰其他人吗。”朱红茱逼着自己硬声说,“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别人被伤害,尤其是……我的家人。”
看上去,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来过他的房间。
我不想让爸爸失望。
有个声音在心底说,虽然遭受了挫折,她也瞧不起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朱红茱却打心底认为,自己不应该去因此打扰父亲,和他的生活。
“你在说什么啊。”倪恪凛笑了,“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是在害人,分明是好好的生意合作,我是在助人为乐,怎么会被如此曲解。”
“可是你……”朱红茱的声音带着一丝挣扎。
“可是?”他的笑意更深,“可是什么,你说清楚。”
朱红茱鼓起勇气说,“现在,我不想被你利用。我不想跟一个你这样的人浪费时间,我说清楚了吗,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要再这样下去。”
“那假如我不允许怎么办?你能反抗我么。”倪恪凛微微歪头。说完,他走过来蹲下,看着女孩的侧脸,抚摸着她的脖颈。
朱红茱感到一阵不适,她逼着自己做最后的请求,“求你,放过我……”
对方却完全没有听从的意思,他捏了捏她的耳垂,然后逐渐靠近她的双唇,距离越来越靠近,只是在马上要贴近的时候,动作却僵硬在半空中。
一只握着小刀的手已经行动,刀尖刺进对方腹部皮肤,柔软的物质被刺破的感觉非常骇人,女孩儿的瞳孔微微放大,分明是自己在伤害别人,但一种欲呕的感觉却在自己咽喉处转动。
一只手,此刻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今天去见爸爸了,玩的开心吗。”
朱红茱的眼神跟从着那只手,呼吸停滞,手上的力度却不变。
她抬眼看着那人,对方的脸色不变,似乎并不因为受伤而有一丝动容。
只是那只捏住下巴的手力度越来越大,疼痛感越来越强,她也想不到自己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朱红茱闭上眼,希望一切是梦。
为了自己珍重的人,为了家人,她为了维护这一切而付出所有代价,哪怕这听上去愚蠢极了,哪怕她此刻看上去也惹人生厌。
“真没想到你能做出来这样的事。”倪恪凛低声说,他的眉头因疼痛蹙起,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温柔。
“但是你越这样,我居然不讨厌这种感觉,你真的出乎我意料,很有胆识。”他想了想,似乎还有点得意的说,“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也很喜欢,如今看,我是正确的,我没有出错啊?”
他疯了,朱红茱惊悚的想,不对,他不只是疯了,他是人吗?
正常人,不应该立刻反击,然后把她的行为制止住吗,但,眼前的人似乎正在享受这种感觉。
“来吧,再用力一点。”倪恪凛垂下眼眸,浑身散发出淡淡的胁迫感。
“但,我并不是不痛,我允许你讨厌我,允许你找其他人做男朋友,可以允许你恨我,对我做非常过分的事,但也绝对只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才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