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开始从暗处走向明处。
她不再满足于躲在阴影里,她开始用各种方式挑衅原配,她会抱着孩子出现在霍昭雪可能出现的场合。
她会指使孩子给倪高远打电话,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爸爸”,故意让公司高管听到,她甚至会找到霍昭雪的父母,哭诉自己的不易和委屈,试图用舆论和所谓的血脉来逼迫霍昭雪就范。
霍昭雪的性格,让她无法忍受这种屈辱。
她试图反击,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和智慧,想要让这对男女付出代价,然而倪高远的根基已经稳固,他巧妙地利用了妻子过去为他铺就的人情网络来反制她。而她的娘家,碍于颜面和倪高远手中的权力,也无法给予她强有力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她有了倪恪凛。
为了儿子,她不能不顾一切地撕破脸,让儿子有一个身败名裂的父亲。
这种清醒的、无法挣脱的困境,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生命力,霍昭雪开始失眠,食欲不振,身体迅速垮了下去。
曾经那个她最喜欢的小说里黄蓉的角色,一样灵动、带着几分刁蛮和无限智慧的女人,被囚禁在了失败的婚姻和绝望的现实牢笼里。
在倪恪凛六岁那年的一个深秋,霍昭雪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躺在病床上,已经瘦得脱了形,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没有留下任何指责的遗书,只是深深地看了儿子最后一眼。
葬礼上,倪高远表现得悲痛欲绝,贺文和她的孩子们,自然没有出现。
只有年幼的倪恪凛,穿着黑色的衣服,安静地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母亲依然年轻明媚的笑容。
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睡着在这冰冷的石头下面,也不明白父亲脸上那看似悲伤的表情背后,隐藏着怎样肮脏的秘密。母亲的死,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塑造了他日后冷漠、疏离难以接近的性格底色。
而这件事,则成了他一生都无法原谅的、沉默的敌人。
贺琍面无表情地讲述完,静静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朱红茱看着照片里的女人,这样面相机灵的人,会因为这样奇妙的狗血情节,而将自己身陷囹圄吗。
“哥哥那时候虽然小,但他什么都懂。”贺琍看向窗外,“从妈妈去世那天起,我们谁都没没见过他哭过。即便他对我们很好,但在他心里,我们大概都不是亲人吧。”
房间里里安静得只听得呼吸的声音。
“姐姐,我告诉你这些,”贺琍转回头,认真地看着朱红茱,“不是想让你同情哥哥。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他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是天生冷漠,只是不敢再轻易相信什么了。”
朱红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在原地沉默,觉得心里有着一丝难言的意味。
虽然她不喜欢这个人,却明白事出有因,过度苛责对方也没有什么必要……但也没有想到,事情比自己的想象还要复杂。
……还要沉重。
“阿姨死后,他就像给自己筑了一道墙。”贺琍声音很轻,“墙外是爸爸和我们,甚至是整个世界,墙内……只有他一个人——姐姐,我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把你当成了最好的朋友,我觉得大家都对不起我的二哥,因为谁都不对他好,所以,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他好。”
贺琍说着,忽然过来握住前面女生的手,手指更加用力,以至于微微的颤抖起来。
朱红茱被这突然的动作微微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缩回身体,但对方力气很大,她动弹不得。
“就算是有人喜欢他,那也都是冲着虚伪的理由,那都是肮脏的女人……”女孩的声音充满极度的委屈,眼眶湿润泛红,她缓缓地说。“姐姐,你也有男朋友,所以,你应该会懂我的心情,我很关心哥哥,我不希望他被那些人污染。”
心里有什么被揪起,朱红茱的潜意识忽然意识到,她听完这个故事里,觉得这似乎是一个trick。
这个被大脑遗失已久的英文单词,突兀的跳到眼前,他的意思是陷阱,或者戏法,总之,它的含义并不美妙。
而对方,很明显就送给了她一个trick,一个圈套,虽然现在她还无法准确形容这到底是什么,当然,也毫无解决的头绪。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接着说下去。“我少不了哥哥,我以后也不会去恋爱,我会对哥哥保持绝对的忠诚,即便目前看来是一厢情愿。”
朱红茱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点头应和,还是该开口拒绝,眼前原本印象中是天真纯洁的少女,却一直在强制对自己输出这样古怪的思想,实在让人头脑发热。
总之,当下她真的很想逃走,但女孩子凑近的模样,又让她的双脚完全钉在地上。
“帮我保守秘密,我也会帮你保守的。”贺琍说,“所以,姐姐,假如有女人靠近哥哥,麻烦你跟我讲,好吗?我会好好处理的。”
“哥哥,是爸爸带给我的爱人,是礼物。”
完全的,朱红茱感觉自己的手心沁了一层湿润的汗,身体也感到震撼,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应对到倪恪凛之前对自己做过的事,他们的关系,暂不论对方的想法是否合情合理,但自己在女孩面前,总归是个罪人吧……
但,她又犯了什么罪,归根结底,她才是那个受害者,为什么在对方面前,自己居然鬼使神差的心虚了起来。
“我,我会尽力的。”朱红茱逼着自己说。胃里还在努力消化着方才听到的一切。
虽然是第二次被迫听到这样的话,但带来的震撼,依旧强烈。
“好。谢谢姐姐答应我,”贺琍的表情终于稍微放松下来,她轻轻的说,“所以下次,我叫上哥哥,还有你的陌生男朋友,我们四个一起约会吧,要不,就下周?姐姐考完试,应该时间很充足吧。”
朱红茱喉咙发干,她冥思苦想,居然又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到底为什么,她那稍显灵活的头脑,在别人面前总是能够明目张胆地说出谎话的头脑,在倪家人面前总是离奇的失灵。
直到被送出门口,依旧听见对方依旧在热络温和的说话,呼吸喷在她的耳后,纤细的小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姐姐,下次换我帮你涂吧,还有附近有我常去的护理的地方,我也可以带你去哦。”
朱红茱被推出门,眼前发晕,她感觉周身还残留着淡淡的乳液香气。
很明显,这个味道,比方才在酒席散发出更让人头晕目眩的感觉。
第68章 丰富的形而上学
接下来的三天, 一直在下雨,在北方,这意味着马上到来的炎热盛夏, 也意味着这里停留着最后的凉爽。
雨落在现代建筑的平直屋顶和玻璃幕墙上, 声音清脆而均匀, 整座灰白色宅邸像被罩进了一张透明的珠帘里, 线条更显冷硬。
院落里工人戴着斗笠,正在忙碌,几人弓着身,小心地将几盆珍贵的兰花挪到雨淋不到的檐下。
那几株素心兰是新拍下的,价值抵得上一辆车,受不得这般急雨。
不远处, 年轻的佣人撑着大黑伞, 急急穿过石板路, 支起临时雨棚,树的枝叶在风里摇晃,而室内的保姆正在仔细擦拭落地窗边渗进的雨水。
雨势小了些,成了蒙蒙的雨雾。一辆黑色的轿车, 悄无声息地滑过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在宅邸铁门外停住。车门打开, 一个面目苍白的年轻男人下了车。
他没打伞,就那样站在雨雾里,与这光洁、冷峻的建筑隔着铁门对望。院内的工人仍在忙碌,偶尔投来一瞥,目光里带着些许审视,又很快移开,继续手头的工作, 豪车,他们见得多了,也懂得分寸。
李唐没按喇叭,只静静等着。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额前几缕黑发贴在皮肤上,他抬眼望去,目光掠过栅栏,最后落在宅子那扇沉重的入户门上。
之前自己居然从没有注意过这里有一所这样的建筑,距离高中学校这么近,但又似乎不算起眼,如今仔细打量,发现这里还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的眼神长久的停留在那精挑细选,又悉心娇养的植物上,若有所思。
一分钟后,门开了。女孩谢过给她送伞的佣人,目光望向铁门外的身影,寻觅了一会儿。
面前工人及时为她拉开铁门,朱红茱走到他面前,非常抱歉的说:“等很久了?”
“刚到。”李唐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然后转向房子,“你,就在这里打工么?”
朱红茱谨慎的点点头,她之前为了掩饰,半真半假的说父亲已经回老家,无法再提供任何资金帮助,自己在这里做保洁工作来赚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