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转过走廊弯道,来到包厢处。
银座岩的房间内,桧木清香味道很明显,暖黄的射灯精准地打在柏木台面上,将每道茶杯都映照得如同展品。
四个人的位置同样分配的尴尬,但好在桌子很宽大,不想要靠近的人彼此能保持了距离,对于李唐来说尤为如此。
朱红茱同样,她虽然在一头雾水的盯着更换过式样的菜单,但也明显感受到对面男人向自己投来细致打量的目光,这,让人心中浮现出糟糕的画面。
她目前不想跟对方说话,加上自己在贺琍那里听过那些故事后,再遇到那种眼神时,心情就更纠结。
这个人看上去很不够简单,实则过去更加复杂,现在她不愿意,也不能在为别人的事细想,嗯,尤其是他。
朱红茱点完自己的部分,菜单被换到了其他人手里,可不论是毫无食欲的李唐,还是只做观望态度的桑文彬都没有点单的欲望。
倪恪凛便和气地让侍者先上些招牌菜就好。
又在这期间,他接到电话,便对大家做了抱歉解释出去接,剩下其余人都没有说话的机遇,李唐沉默着翻手机,桑文彬尴尬看窗外,朱红茱便观望店里的其他客人。
似乎相比之前,前来的食客的人群都有所不同。男性大多都穿着考究的服装,女士的皮鞋貌似都是牛皮软底的,貌似从未踏在室外的道路上般一尘不染。
不像是之前随意的路人顾客,虽然没有身边几位男性的良好外形,但,大家身上都带着莫名的权力之上的气质。
等到终于上菜,先付是桜鲷薄造与芽葱。
呈上时,主厨微微躬身,琉璃碟中铺着碎冰,其上整齐排列着十二片鲷鱼刺身,每片都切得极薄,透着光,能看见碟底青苔纹路的阴影。
鱼肉呈现淡粉色,边缘卷曲如花瓣,在专业术语中,这属于“松皮造”,在鱼皮上浅浅划出纹路,遇冰后自然卷曲。
“明石鲷。”介绍的师傅的中文还带着京都腔,“现在是产卵前最肥美的时节。”
桑文彬本来不饿,看到菜品又觉得自己其实是饿的。
他率先举筷,夹起时鱼肉轻轻颤动,肌理间分布着细密的脂肪线,在光照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咬下去后,少年方才眉宇间的不快也有点被抚平的意思。
倪恪凛蘸了少许柑橘醋,醋汁是用柚子汁、淡口酱油和昆布高汤调制的,色泽清浅。
他仔细让每片鱼肉都均匀沾上汁水,并很热情洋溢的点评:“很厉害,山田师傅的醋,酸度永远这么恰到好处。”
朱红茱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夹起一片,但动作略显生涩。鱼肉在她筷尖微微卷起,她小心地没有让鱼肉碰到碟边,入口时,她细嚼慢慢,一股若有若无的海水味与清甜涌进味蕾和咽喉。
味道,确实也比起之前大相径庭,似乎是食材方面更为精进,但,这一盘应该要比过去也更昂贵许多吧。
随后是碗物,白虾真丈与若布芽。
黑漆盖碗掀开的瞬间,一股极细腻的香气弥漫开来。这是用三年陈的宗田鲣节和利尻昆布熬制的出汁,汤色清澈见底,宛如浅琥珀。
碗底沉着两枚白虾真丈,将白虾剁成茸,混入少量山药泥,手工捏成团后轻蒸。虾丸漂浮在汤中,像两轮朦胧的月,旁边点缀着嫩绿色的若布芽,这是初春采摘的海带嫩芽,口感柔嫩如丝。
倪恪凛用黑漆勺轻轻搅动,先啜了一口汤,又愉快的点评:“这高汤,回甘很妙。”
主厨微笑:“用的是枯节。”
见大家不解,他又用不太流利的英文解释道,“是这样,鲣节经过三次烟熏、两次发酵后,在熟成室静置三年以上,才能称为枯节。”
桑文彬再次主动尝了尝,白虾在唇齿间化开,不由得连连赞扬,确实味道鲜美无比。
多人的称赞,引得一直没怎么动筷的李唐也浅尝一口,随后微微点头,算是,难得被这细腻的口感打动。
而朱红茱小口喝着汤,但太烫只好每次舀半勺,她觉得好吃,心中疑窦却更深。
只看倪恪凛,总感觉莫名其妙的,他似乎与主厨的关系很密切,仿佛之前就曾认识过。
这也是跟自己碰巧看到的合约有关系?他真的如同自己所说,仅仅只是投资了这家日料店。
最后半小时,送来的甜品是静冈皇冠蜜瓜,据说只取最甜的中心部分,切成适口的大小,蜜瓜的汁水在碟中聚成浅浅一汪,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搭配的手打抹茶,应当由服务生在台前现场制作。
几人已经吃的差不多,只有朱红茱还稍显期待的等,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甜点,而蜜瓜,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劣质糖果口味,因为对比起来,它的味道比起其它水果味儿来说要更甜。
只是她翘首以盼着,等进来的人,却是穿着工作用和服的小文。
她惊异的抬头,而对方,也在放下碗碟后与她目光接触。
两人互相在电光火石之间表示了震惊后,又互相低头,彼此莫名装作不认识。
竹筅搅动茶粉的声音清脆规律,最终打出一层细密的泡沫,又挨个盛了上来,分给四位顾客。
朱红茱低声说谢谢,她小勺挖着蜜瓜,每次只取最小的一块,依旧是入口浓郁的甜香味道,简直要惹人忘记忧愁。
心中一暖,她很捧场的在过去同事的面前把甜品快速吃掉。
“店长。”这时,小文低声一旁的人说,“我的工作完成了。”
店长?
朱红茱有些疑惑,在这里亲自忙碌的人也只有一位日本师傅,假如这位是临时店长,那司姐又去哪里了。
看出她的疑问,倪恪凛平和的问,“怎么了?红茱,你对新大厨的手艺不满意?”
“…不,我很满意。”朱红茱皱着眉否认,但随后,她的念头又紧锁起来。
按照她对他的了解,对方露出这种神情,事情一定不那么简单。
“别担心,我在认识你之前就经常点这家外卖了,你应该很了解吧。”倪恪凛懒洋洋地说,“记得么。”
“………”
朱红茱当然记得。那是他们糟糕的初遇,也是把祸端展开的罪魁祸首。
然后,她就听得对方语气轻松的说。
“所以,不必担心,谈生意是早就发展的事情,那群日本人算是我的朋友,所以开心点儿哦,以后这是我们家的店面,你随时想什么时候回来光顾,都可以的。”
这话说完,外面再度走进来一个端着收纳盘的女服务员,开始默默收拾桌上多余的垃圾。
朱红茱下意识转头,接着像是一桶凉水从上面浇灌到头顶,她发现,这是之前做领班的徐姐。
看到来人,徐姐的脸色难看极了。
假如要不是老板叫自己,她打算是死也不肯进来。
她低着头干活,额前的头发垂下来挡住脸,非常难堪。
小文在一边不敢抬头,只知道一切都很荒唐又戏剧的发生了。
店长,已经换成了新的人。店面,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唐抱臂在一边,不置可否的冷笑。
他倒是亲自见证过这个过程,从开头带蒋家跟这个男人牵头,到后面一步步落入对方的陷阱,真是细腻如针缝的操作。
好在他的父母看出来合同问题所在,及时抽身,联合着眼前的人继续演戏,不然也是一大笔亏空。
而还好他们也拿捏住了司姐丈夫,蒋瑞阳跟女员工偷情的事,给事情做了一个缓冲,但就是有点对不住曾经朝夕相处的邻居,不过自己都是泥菩萨了,也顾不了别人。
冷淡的男生随口评价。“不否认他们挺唯利是图的,但有的时候,想赚快钱的人,往往确实容易栽跟头。”
只是他虽然讨厌这男人,也有点赞叹对方的手段,但能因此彻底摆脱蒋家,这件事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那么……司姐呢?她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听闻完所有的消息,朱红茱已经无话可说。
但她问出口后,结果照样冲击了她的神经。
“当然,她的公司破产了,我也不需要这个人了。”
倪恪凛端起杯喝了一口麦茶,心中遗憾方才的汤还是略咸了,过会儿得跟大厨商量一下对策。
“嗯,人活着都很累也很忙,干嘛要留着一个无用的东西占地方呢。”
接着他转头,看向依旧等在一边恭敬微笑的店长,用极纯正口音的日语说,“对吧,熊田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