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她在霰照中看到的记忆,她猜测戚寻月打算把自己“变成”镇山灵器一事,大约是同章存舒商议的,但凌风起事先或许并不知情。
他们一定尝试了很多办法来挽救她的性命,只是到了最后,身死依旧成了定局。
戚寻月一定深知自己的决定不会得到师兄弟们的同意,但章存舒……
章存舒是最有可能成全她的人。
所以凌风起既不敢去见戚寻月,又对章存舒愤怒异常,因为他自己对此事无能为力,但总要寻找一个情绪的发泄口,于是答应了戚寻月请求的章存舒就被他迁怒。
但凌风起至少还在上次去见了“戚寻月”,成全了戚寻月的人却没法过自己那关。
所以关云铮估计他只是嘴上说说,来去峰他恐怕是不会去的。
她在心里推测了一番,谁料章存舒这次倒是没回避她的问题,笑着叹了口气:“不会。”
本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谜语人,又或者干脆避而不谈,现下他如此直白坦荡,关云铮反而更愧疚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师父,任师姐是戚师叔的徒弟吗?”
章存舒正回头往饭堂走,听见这话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那……戚师叔,是无情道吗?”关云铮又继续问道。
章存舒依旧没回头:“是。”
那剩下的就不用再问了。
或许是担心任嵩华境界日渐突破,走上无情道弟子常有的道心崩毁结局;或许是担心她作为曾被称为“器道”的无情道弟子,步了她师父的后尘,最终也沦为仙山的“养料”。
总之,弄清楚任嵩华与戚寻月的联系之后,步雁山的心绪浮动就变得很好解释了。
被那一剑劈开裂隙的,何止是试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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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没喝加了芋泥的奶茶,晚饭又几乎紧挨着,关云铮吃完晚饭就撑得不行,瘫坐在秋千上发呆。
楚悯坐在石桌边翻看苏逢雨早晨给的琴谱,听见关云铮若有若无的叹气声,抬起头看向她:“怎么了?”
关云铮半个人都歪在秋千上,仰着脸望向屋檐:“我常常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又叹了口气,“我总是把握不好与人说话的尺度,若是遇上随和些的人,彼此开上两句玩笑,我就容易忘形。”
有时候别人开玩笑只是自嘲或者缓和氛围,但话赶话到那个时候,她常常会注意不到这一点,跟着开同样的玩笑。
她明明是个很擅长不把承诺当真的人,却总是把玩笑话当真,以为他人真的不在意。
看似真心的她习惯了当做假意,看似假意的她总曲解成真心。
她忘形时甚至会以自己的认知去定义他人的行为,然后问出一些自己以为只是“好奇”,实则已经到了“冒犯”的问题。
有时候甚至像是“何不食肉糜”的现场演绎。
就像方才她问章存舒的那两个问题。
楚悯正想开口,关云铮又说:“我知道你要说这不是我的错,没有人能预料到一个话题对于他人而言是何种意义,若是总怕自己说错话,那大概可以做个哑巴了。”
楚悯默然,就听那瘫在秋千上的人又说道:“可我明知这话题对于师父来说代表着什么。”
她明知道那两个问题问出口,会牵起章存舒多少情绪,可她还是问了。
明明之前章存舒初次在她面前提及“无情道是器道”一事时,她也想到了这件事,却忍住了没有问,为何如今反而做不到了呢?
关云铮更重地叹了一口气,拿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我还是忘形了。”
归墟的夜晚静悄悄的,明明是秋夜,却连虫鸣声也没有。
关云铮在袖子下睁着眼,眼前被袖子压得一片漆黑,离奇地给了她安全感。
就在她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打算收回袖子坐起来时,楚悯的月下逢响了。
不同于先前这琴自发弹奏的那种小调,此刻响起的正是苏逢雨今早演示过一遍的清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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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苏逢雨与蒲飞鸢吵架后独自离开时,遇见的第一个人正是严骛。
只不过苏逢雨……压根不认得他。
严骛却认得苏逢雨。
应该说,他认出了她怀里那把琴。
严骛一眼看出那是被仙盟记录在册的断尘,下意识停住脚步。
本应直接擦身而过的苏逢雨察觉到他突兀的停顿,下意识侧目看来,见是不认识的人,又很快收回目光。
见她要走,严骛没来得及多想便开口:“这位修士且慢。”
苏逢雨正在气头上,要不是察觉到他突兀停下,也不会看他这一眼,因此听见这话更是懒得搭理,脚下步子不停,继续往外走。
蒲飞鸢追出来时看见的正是此景。
她来不及辨认严骛相貌,匆忙对严骛道了声歉便要继续追。
“你是……蒲飞鸢?”严骛在她身后迟疑道。
擦肩而过时最怕被叫出姓名,免不了一场不自在的寒暄。蒲飞鸢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回身,因此也认出身后之人:“严骛?”
严骛迟疑着:“你在归墟是……你是今年的教习先生?”
归墟开设教习的时间不久,三位教习先生的姓名始终不曾对外公布,多数人也只是按照惯例推测其中大约会有位江湖散修。但江湖何其宽广,章存舒会找哪位江湖散修也无法推断。
原来是蒲飞鸢。
蒲飞鸢实在不想跟他在这个节骨眼说这些有的没的,此时不追上那位祖宗,将来怕是会有更大的脾气等着她,于是搪塞了一句又要走,再度被严骛叫住:“你可知这几日归墟的弟子去哪了?”
蒲飞鸢耐心告罄,正要开口,忽然感觉不远处传来一阵乐声,只是还没等她转身仔细听清楚这是支什么曲子,乐声便戛然而止,短暂得像是她的错觉。
但面前的严骛也若有所思,显然也听见了:“方才那是……?”
蒲飞鸢不愿再同他多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找其他人问问。”说完她便大步流星地去追苏逢雨了。
留下严骛在原地恼羞成怒:“归墟哪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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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飞鸢疾走一阵,难得走得气喘,快走出青镜山还没看见苏逢雨人影,正要叹气,就听见前方某处传来拨动琴弦的短促一声。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苏逢雨一直很懂如何拿捏她,只弹这么一声,像是笃定了她能听见并且辨认出方位,最后去寻她的踪迹。
蒲飞鸢这下是真的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根本没走远的苏逢雨面前:“消气了?”
苏逢雨神色平淡:“没有。”
蒲飞鸢又叹了口气:“你方才给严骛弹了什么曲子?”
苏逢雨收起怀里的断尘:“乱念。”
蒲飞鸢简直匪夷所思:“你给他弹乱念做什么?”
苏逢雨转过身往前走:“我又没弹完。”
蒲飞鸢头都大了:“他又没惹你。”
苏逢雨睨她一眼:“他是仙盟人。”原本她没认出来,但她走后便听见蒲飞鸢喊那人严骛,这个名字她确有印象,只不过从来只听过事迹没见过人,对不上脸。
蒲飞鸢头痛:“那也犯不上用乱念吧?”这可是阵中扰乱敌方心绪,甚至引人走火入魔的曲子。也就是江湖散修讲究不多,所学技艺的正邪边界偶尔没那么分明,若是放在所谓名门正派,这类行径几乎与邪修无异,若是当真令人走火入魔,定然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苏逢雨懒得跟她说这些车轱辘话,停下脚步转过身道:“一,我没弹完,让他心烦已是极限,不会有旁的影响;二,我弹奏乱念是为了掩盖夹在曲子里的灵咒,为的是确保他回仙盟后不会乱说话,危害归墟的安全与教习。蒲先生满意了?”
蒲飞鸢还没听她用这么漠然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一时愣在原地:“灵咒?”
苏逢雨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转回身继续往前走了:“我看你一直以来追得也挺累的,以后不用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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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假期怎么就结束了……
第70章
清心曲和清心诀带给人的感觉有着很大的不同。
清心诀像强制指令, 明确目标后立即施行,并且见效极快且没有副作用。要是修真世界真能延续到现代,清心诀大概会成为面向原发性偏头痛最好用的治疗手段。那时候遇事不决可就不是量子力学, 而是求诸玄学了。
可惜修真世界没有科学, 见效越快的东西副作用越大,这几乎是讲求科学的世界里的一条铁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