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远了——清心曲给人的感觉则截然不同, 如果拿速效止痛药形容清心诀, 那清心曲就是缓释胶囊,在身体里这边问问那边找找,确认了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之后才会缓慢发挥效用。
和缓释胶囊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清心曲还挺好听的。
小悯估计在心里复习了很多遍琴谱了,第一次弹清心曲毫不磕绊,非常顺畅地弹完了一整支曲子后才停下动作。关云铮这样想。
只不过琴声停止时她依然没抬起袖子。
“你以前就学过琴吗?”她的声音闷闷的。
楚悯弹完琴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她提问才开口:“未曾, 大约这便是新生乐器的奇妙之处,我从未学过琴, 但手一触碰到琴弦,就自然而然地会弹了。”
关云铮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你看, 摇羽就不行。”拿到手多久了都没学会, 使剑时依旧手忙脚乱。
楚悯笑了笑:“这我就得替摇羽说一句了,”她也故作严肃,“剑可比琴难操纵多了。”
关云铮也笑了笑, 但笑声的末尾却不可避免地低落下去。
头早就不晕了, 将隐调动精力运作而产生的副作用被一支清心曲压制得很好,没有再继续折磨她。但她依旧心事重重,无需闭上眼,那些繁杂的思绪与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播放着。
没死就播上走马灯了,好超前。关云铮心不在焉地想。
关云铮听见石桌边的楚悯叹了口气, 接着感觉到她走到了秋千旁边,但还没等她坐起来给人腾空位,楚悯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要多想,忧思伤身。”
关云铮在袖子底下睁着眼睛,很想说点什么,说说今日白天听见的那个声音,说说在看完季邕的记忆后又被将隐带领着看到了原身的记忆,说说别的什么……不这么沉重的话题。
但不知道是歪在秋千上这个姿势太舒服了,还是清心曲开始发挥效用了,关云铮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眼睛不受控制地加快了眨动的频率,最后缓缓地合上,沉入一片黑甜。
楚悯听见她逐渐清浅下来的呼吸,知道她是睡着了,难得紧张地吁出一口气,把手心的汗在衣摆上蹭干净了。
她方才翻了好一阵的曲谱,发现苏逢雨在清心曲这几页的空白处写了好几行小字,大致内容是改变某几个音就能达到的安神催眠效果。
她不太相信自己弹琴的技艺,毕竟先前从未接触过,但月下逢像是会带领她一般,既调整了她的指法,又纠正了力道,使得这支带着心虚和不自信的曲子在关云铮听来,没有一丝异样。
现下煎熬了一整天的人终于安心睡着了,楚悯又叹了一口气,开始发愁该怎么把人搬回屋子里。
连映不知何时来的,此时忽然轻咳一声,走到楚悯身后:“我来吧。”
****
关云铮安然睡了大约不到三个时辰,就从一阵莫名的心悸之中惊醒,抓着被褥茫然,险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方才她是怎么睡着的?
也没有左侧卧压迫心脏,怎么心脏这么难受?
而且居然……完全没有做梦吗?
她难得怀念起手机,想找个什么碎片化的东西排遣一下自己此刻无端难受的心情。
大家大概都睡了吧。
关云铮撑着床坐起来,又披上外衣穿上鞋子下床,乾坤袋被人好好地放在一旁的桌上,她把摇羽从袋中拿出来,提剑出鞘:“醒着?陪我说话。”
摇羽大概是知道此刻夜深人静,回答时的语气相当恼火但音量很低:“虽然剑灵不用睡觉,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找我说什么话?”
关云铮在门槛上坐下,把摇羽放在一边:“小悯弹的是清心曲还是安眠曲?”
摇羽漫不经心的:“你不都猜出来了,还问?”
关云铮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一整天的状态怕是都不怎么好,师门几位和小悯都看在眼里,但她没想到小悯居然会直接给她弹安眠曲让她睡着。
可惜了,辜负了小悯的一腔好意,安眠曲对她效用不够长久,她这个点就醒了。
月色清朗,关云铮坐在门槛上晒不到一点月光,身后的烛火在灯罩里跃动着。
月光与烛光之间,夹了一个迷茫在此世与彼世之间的人。
“我今日听到一个声音。”她抱着膝盖数脚下石砖的细纹,每到几条细纹盘虬错杂的地方就忘记具体的数目,于是又从头数起。
摇羽打了个相当应景的哈欠:“什么声音?此前没听过?”
“嗯。”关云铮把下巴搭在膝盖上,“说话时也怪腔怪调,不太像人。”
摇羽若是有实体此刻一定在皱眉:“总不会是另一个心魔引?我对这东西所知不多,难道还能跟邪修的丹药一般,量产不成?”
关云铮摇摇头,下巴蹭动膝头布料:“虽说那声音听起来也不便分辨男女,但不像是心魔引那样的非男非女,倒更像是……”她回忆着那个声音的特质,“更像是你这样的,雌雄莫辨。”
摇羽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感觉都不是什么好词。
关云铮分析得头头是道:“非男非女的意思是,它的声音里混着男声和女声,雌雄莫辨则只有一种声音,但听不出男人还是女人。”
摇羽还真听进去了,沉吟片刻才说:“如此说来,那声音也可能是我这样的灵体?”
关云铮没否认:“有可能。”
摇羽好半晌没说话。
关云铮睡了个质量不错的短时睡眠觉,此刻精神得很,坐在原地发呆,摇羽不开口也不催。
“那声音同你说什么了?”摇羽再度开口时问道。
关云铮如实相告:“不多,很杂。”
摇羽又糊涂了:“很杂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思考了一会儿:“祂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没告诉我。”
“什么都知道?”摇羽重复道。
关云铮不答反问:“你在乾坤袋里的时候,听得见我说话吗?”
摇羽摇羽起初有些不明所以:“能,怎么忽然问这话……”它回过神来了,“你的意思是,你对楚悯说的那些,你并非此世之人的话?”
关云铮听着它的语气转变,仿佛能想象出一团灵体原本松散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到后来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骤然汇聚起来严阵以待的样子。
这画面光是想一想就怪喜感的,关云铮弯了弯嘴角。
摇羽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要是能看见她正在笑估计会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一通,都被来历不明的东西知道这么重要的事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它毫无所觉地继续说着:“那灵体也知道此事?”
关云铮托着下巴“嗯”了声。
摇羽思索着:“我在剑冢里年岁太久,和外头不相往来,对外界这些年来的变化所知甚少。近年来归墟有何重大事件?亦或是整个修真界,有何重大事件?”
虽然摇羽看不见,但关云铮还是忍不住挑起眉头:“你如何定义重大?”
摇羽“啧”了一声:“载入史册那种,教习先生特意传授过的知识,有吗?”
关云铮还真想起来一件,应该说将隐还真帮她想起来一件:“七十年前曾有一修士觅得良机,突破大乘之境,但半年后就没了下落,亦或成仙归隐,不得而知。”将隐回溯出了当时的场面,她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又补充,“这是褚先生初次上课时告知我们的,当时有人问了一句世上可有真仙人,他是这么回答的。”
摇羽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七十年前……”
关云铮期待地看着它:“七十年前如何?”
摇羽像是陷入回忆中忽然被唤醒似的,先是茫然地“嗯?”了一声,随后才说道:“这样看来……我实在是与世隔绝太久了,依稀记得进入剑冢的前几年,突破大乘的人虽不算多如牛毛,但一只手还是数不过来的。”
关云铮陷入遐思:“这般繁荣……得是多少年前了?”
摇羽的声音听着也有几分感慨:“看如今的情状,大约至少一百多年前了。”
关云铮扭头看向它:“剑灵不会衰老吗?”
摇羽的回答非常诚恳也非常不靠谱:“大概?我这一生也没见过其他的剑灵了。”
“我这一生”“我这辈子”这种话很容易触发一种诡异的机制,此刻关云铮就完全下意识地用上了老成的语气说道:“你这一生还没结束呢,怎么就用上‘一生’这种说法了?”
如今看来至少一百多岁的剑灵相当没好气:“小鬼,我只是声音听着像少年人,不代表你就能把自己当长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