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结界与幻境全都由人制造,是先有定义才有存在。结界的定义是“不可被触碰的空间”, 幻境的定义是“不可被看破的空间”,一旦定义失效, 结界被知情者触碰,幻境被分明者看破, 二者的存在就会被抹灭。
这样看来, 意识到“幻境为假”应当就很有难度了,毕竟违逆了定义之中的准则,既然被称为准则, 想必就像某些规则怪谈, 有时可能没有科学性的逻辑,但必须遵守。
“这堂课先练习结界的造成之法,这期间结界与幻境相似的部分我会一同说明。”在介绍过日后的幻境考察与幻境的概念之后,步雁山再次回到了这堂课最开始的主题。
关云铮也跟着收回了自己纷飞的思绪。
缔造结界的术法很固定,步雁山照例一步一步为他们先行演示, 只在演示到最后时说道:“结界的位置、能容纳多少人、阻绝的特性,都需在心中无比确信地默念一遍,融入术法之后,这些术法才能集体生效。”
关云铮不太明白,看向一边的楚悯:“默念应当是心中无形之物,术法勉强算是口中手中有形之物,如何能融入?”
本来想习惯性说一句这也太唯心了,但她很快又第无数次地意识到:这里是修仙界,唯物主义已经死透透了。
谭一筠坐在二人后排,自然听得见这句话,闻言低声说道:“关姑娘可知言灵?”
学堂虽偏僻,但容纳两批弟子都绰绰有余,体积比21世纪大规模的阶梯教室还要大一些,关云铮不担心站在最前方的步雁山能听见他们的讨论,微微转过身道:“知道,你的意思是这种默念就像是言灵?”
谭一筠笑了笑:“关姑娘所知言灵看来与我所说有些偏差,言语蕴含一个人的情绪、音调,也即一个人的生机,故而在全神贯注之时,言语的力量能够给正在运行的术法、阵法一些加持。”
虽然步雁山听不见动静,但他们还是不敢在课上造次,说话的声音压得比较轻,关云铮听他絮絮低语这一阵简直快要犯困,默不作声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似懂非懂道:“大约可以理解成,音律对术法或招式的加持?”
谭一筠颔首:“可以这么说。”
这样看来,术修、阵修与音修,岂非可融会贯通?
那谁来救救她这个孤独的剑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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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剑修终于上完了今日的课。
今日散课散得早,关云铮估摸着这会儿回去李厨还没把饭做好,索性在学堂里赖着没走。
步雁山从学堂最前方走下来时见她没精打采,笑问:“这是怎么了?”
关云铮没抬头,朝他的方向摆了摆手:“为幻境考察发点闲愁罢了,掌门不必在意。”
步雁山顺势在她前排坐下:“怎么不好奇今日为何忽然改为在学堂上课?”
不同于仍处在忧愁中,顾不上好奇的关云铮,一旁的楚悯倒是真的挺好奇的:“原来真是事出有因?”
步雁山失笑:“难道小悯以为只是我一时兴起?”他示意“留堂”的四人看向学堂的窗外,“因为要下雨了。”
原本还把头埋在胳膊里的关云铮猛地抬头,看见窗外当真飘起雨丝来。
“归墟真的会下雨……”她忍不住喃喃道。
她还以为护山大阵下的归墟就像人造温室,恒温恒湿,没有雨水,没有强度过高的光照,原来真的会下雨……
她捕捉到一股泥土的气息,是连日干旱后下雨时,土壤中的有机物分解产生的味道,她隐约记得自己看过一篇专门科普这个味道的公众号文章,这种化学物质叫什么来着……
这次她没能听见将隐转动时的“咔哒”声,问题的答案却突兀地跳到了她的脑海——土臭素。
关云铮皱起眉头,下意识伸手,想把乾坤袋里的将隐翻出来,却听见身后的谭一筠说道:“这雨……方才那些同窗该不会被淋湿吧?”
叶泯靠在后排的书桌上随口道:“别人算了,来时路上莫名其妙的那位,且让他淋一阵。”
这话来得毫无预兆,楚悯被逗得笑出声,坐在最前方书桌边的步雁山若有所思:“是先前课上被云崽禁言的那名弟子?”
关云铮其实懒得谈论赵乾达,总觉得徒费口舌,他主动惹到面前搭理两次,已是很有耐心,平日里根本想都不会想起。
但话赶话说到这,她作为禁言术的发起者只能开口接话:“是他,复学前我与小悯在瀑布边练习术法也遇到他了,额……”
她迟来地意识到此事或许不太适合同步雁山说,但话茬已经秃噜出去了,不继续说下去只会显得突兀,只好迎着步雁山好奇的视线,硬着头皮说道:“他非要与我和小悯比一比此次下山寻来的武器孰优孰劣,我……一时冲动,用‘剑来’把他的剑召到了手上。”
步雁山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起来:“这有什么不能说与我听的?”
关云铮心虚:“这不是,与同窗之间不怎么和谐……他寻衅滋事,到头来我比他还恶劣些。”
不太适合说与光风霁月的掌门听。
虽然她现在说的也不是真心话就是了。
缴械真爽,下次还缴。
步雁山收敛笑意,正色道:“我相信你们都能判断遇见之人是否心存恶意,据此做出正确的决断。”
他说的是“你们”,不是仅针对关云铮的“你”,故而话音一落,两排四人顿时全都正襟危坐起来。
莫名被寄予厚望的四人同时感到一阵头皮发紧。
“好了,我在这你们有许多话怕是不方便说,便先行一步了。”步雁山难得“说教”,没再多说便起身离开了。
虽然步雁山已经是在座四人长这么大见过的老师里,数一数二温和的了,但方才他正色的样子还是令人大气不敢喘一声,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外,四人才放松下来,顿时在书桌上歪倒一片。
叶泯纯粹是在别人家地盘上有所顾忌,实际自己的行事风格比关云铮莽撞多了,只听他在后排说:“关姑娘只是缴了那人的械,既没言语辱骂又没动手,我看无需心虚。”
关云铮略微转身看他:“自然是比不得叶兄,胆识过人。”
原本沉默的楚悯和谭一筠:“噗。”
连悬在一边的子不语都有了些许动静,关云铮余光里注意到异常,一抬眼,就见子不语的扇面上浮现出几个字:“倒也值当攀比。”
关云铮迟疑地伸手指向子不语,看向谭一筠问道:“它是在阴阳怪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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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究竟是不是在阴阳她,关云铮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折扇已经彻底忘本了。
虽然它曾经的主人也不是她,而是她的师父章存舒。
“它有器灵?”关云铮被它自发浮现出的字惊着了,问完那句话后,指着扇子又语塞了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
谭一筠颔首:“是我突破金丹后形成的,现今只会这样简单地浮现出几个字,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一旁的叶泯语气比关云铮还要难以置信:“你已经突破金丹了?”
谭一筠咳了一声,点点头。
关云铮起身就要走:“合作终止,我自卑心发作了。”
楚悯被她逗笑:“那我也快要金丹了呀。”
关云铮本也只是开玩笑活跃氛围,闻言立刻就坡下驴坐回来:“小悯强大即我强大。”
谭一筠笑叹道:“既然是合作关系,我若强大岂非也即关姑娘强大?”
关云铮决绝地摇了摇头:“别说这种话了。”还没等谭一筠改口,她光速变脸道,“不如说说你是怎么突破金丹的,正好给小悯些帮助。”
“境界的突破需讲求机缘。”谭一筠回答道。
坐在他身侧的叶泯“啧”了一声:“说人话,谭兄。”
谭一筠笑了一声,摊开双手:“我也不知是如何突破的。”
期盼着正经回答的关云铮与他对视半晌,再度起身要走。
楚悯这回伸手把她拉住了:“既然现下大家都有闲暇,李厨也还没做完饭菜,不如把课前那些问题先说清楚了?”
作为提出这话题的人,楚悯率先说道:“赵乾达,也就是路上与你们二位对视那人,确乎是天问弟子,但他母亲是普通人。”
关云铮不明所以:“普通人……怎么了?”
似乎与他连番挑衅一事无关吧。
“他十岁以前都长在盈都峰山下的镇子里,不知自己父亲的存在。”楚悯接着说道。
叶泯皱眉:“他父亲也是天问中人?”
楚悯颔首。
谭一筠也皱起眉头:“难道……抛妻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