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颓败了。
虽说他先前见过几个受灾后的镇子与村落,固然此处与彼处的苦难不可相提并论,但江县重建会有多么焦头烂额,是抵达此处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需要做的事情一多,人就会陡然陷入空茫,因为似乎不论从哪件事开始做起,都于事无补。
“柳相这两日便是面对这般情状?”闻越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惨状,喃喃道。
连映补了一句:“我方才在附近问过几位商家,他们说县衙有位司簿,自洪灾起便在料理大局,这两日跟随柳相搭建灾民所住窝棚。”
闻越露出不忍再听的神色:“今早窝棚被大火付之一炬的时候,她得是什么心情?”
江却闻言摇了摇头:“先回去找师父吧。”
灾后重建任重而道远,还需好些时间。
三人回到那处破败得不像客栈的客栈时,柳卿知正和章存舒有一搭没一搭地就着茶水谈天。
“那日同陆识微谈起洞玄时,她问我仙盟之于朝廷与仙门究竟是何种存在,为何名头听着十分唬人,却好像并无实权,也没多少人搭理。”柳卿知喝了口发苦的茶水后说道。
连映低声同身边两人解释:“陆识微便是县衙司簿。”
闻越也配合着低声:“她问的也是我一直以来想知道的。”
只听章存舒随口答道:“朝廷看仙盟大约是看每月按时讨钱的叫花子,至于仙门,”他嗤笑一声,“别家门派不知道,我们归墟把仙盟当癞皮狗。”
闻越险些没忍住大笑出声。
听见三人脚步声,柳卿知率先看过来,向三人抬了抬手:“喝水还是喝茶?”
闻越甫一走近便感受到了那茶劈头盖脸的冲击力,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地拒绝了柳卿知的好意:“我喝水,这茶闻着就能把我苦死。”
章存舒面不改色地又喝了一口茶。
柳卿知不甚在意地把装了凉水的茶壶递给三人:“你们全都来了江县,不管小徒弟了?”
章存舒“嗯”了一声:“离开得有些匆忙。”
闻越喝了口凉水,叹道:“我们长年累月都待在归墟里不外出,假使外出也都是师门一起,除了我有一块与我大哥传信的灵牒,其他人都没有趁手的传信工具。”
柳卿知扬眉:“于是,你们便没有传信地……把师妹丢下了?”
闻越顿时看向章存舒:“师父留了信。”
章存舒顺口反驳:“不是我写的信,是……”他看向柳卿知。
后者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了然地笑道:“既如此,先谢过章先生了。”
闻越没看过那封信就被师父抓到江县来了,此时才知原来不是师父留的信,顿时忧心起来:“我们今日不回归墟的话,云崽怎么办?”
章存舒被他语气逗笑:“李厨又没跟着来,还能饿着吗?”
闻越从他话中意识到不妙:“我们何时回归墟?”
章存舒看向柳卿知:“柳相何时能给罪魁祸首定罪?”
柳卿知又喝了一口苦茶:“我以为你要问我何时能重建江县。”
“重建江县实非一日之功,此处也绝不止表面展露出的这些问题,自然是看柳相何时给罪魁定罪,我们何时回归墟。”章存舒也喝不下这苦得人舌根发麻的茶了,给自己倒了盏凉水,“我们不过是在柳相分身乏术时帮点小忙,你应当有更合适的重建人手考量。”
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柳卿知只能笑着说:“自然,要想种花,不也得先料理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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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落下”的关云铮仍在思考洞玄的问题。
“你说是后世有人复制出洞玄这样的法器,这一说法比较有可行性,还是洞玄这个绝世神器居然一直没人使用,活到了现在,这一说法比较有可行性?”关云铮随着秋千摇晃着,问一边的楚悯。
楚悯一同摇晃着:“似乎都不太有可行性。”
关云铮也觉得一阵荒谬,荒谬到她原本旺盛的求知欲都淡退了,此刻只想笑:“如今看来,洞玄和将隐的权能似乎有些相辅相成?洞玄可推演万物,甚至未知,将隐可回溯记忆。”她思索着说,“将隐从已知但遗忘中寻找未知,洞玄则是从已知推演向未知。”
还没等楚悯回答,她又摇了摇头推翻自己的言论:“怎么感觉这样一说似乎也不大能够相辅相成,洞玄既能推演万事万物,想必也可以回溯记忆,如此看来,将隐岂非洞玄的子集?”
楚悯困惑:“子集?”
关云铮向楚悯伸出右手:“譬如我的右手有五根手指,”她又收回其余四指,只留大拇指仍展露在外,“而这根手指就是五根手指的子集。”
应该是这样吧?毕竟高考完她就把高中数学还给老师了,大学时期连高等数学学的都是最简单的E等,十以外的乘除对于她们医学生而言都是超纲的。
楚悯明白了:“这样说来确实如此,将隐的权能应当只是洞玄权能的一部分展现。”
关云铮收回手,继续晃荡着:“也就是说,是女帝她在朝安城用洞玄卜算了江县所发生的事,而后把信传来告知师父,让师父前去增援?”
楚悯无法探知洞玄与将隐的本质,但还可以旁敲侧击地卜上一卦,听到这垂眼,在手心起了个卦阵:“似乎并非如此。”
关云铮“咦”了一声,探过脑袋往楚悯手心看,虽然完全看不懂,但此刻的卦阵无疑正在飞速运转,与方才起的那一动不动的卦毫不相同:“卦象说什么了?”
楚悯把手摊开给她看,另一手在手心滑动着:“我问洞玄是否在江县,你看这一处,此卦意为,是。”
关云铮抬起头,一脸错愕:“洞玄在江县?难道女帝也在江县?不过她确实会缩地成寸……”
楚悯摇了摇头,又指向卦阵另一处:“我又问,洞玄是否在柳相手中,你看此处。”
一模一样的卦象。
洞玄并非在朝安,而是在身处江县的柳相手中。
那女帝又怎会知道江县大火?
“这洞玄确实有点太玄了……”关云铮忍不住喃喃。
坐在一侧的楚悯问出了和她方才所想一样的问题:“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洞玄在江县,却是身在朝安的女帝,获悉大火之事传来信件?”
关云铮也一脸困惑:“不如再起一卦?”
自从楚悯在她面前说过遗憾一事后,关云铮就不打算监督她卜算的事了,与其逃避问题,不如多卜几卦提升自身境界,削减代价来得要紧,毕竟天问哪有永远不问的。
楚悯收拢手掌,看向关云铮:“无法起卦。”
关云铮一愣:“为何?”
“事关女帝,无法卜算。”楚悯答道,“早在她将继承帝位登基时,便有不支持她登基的仙盟人算过一卦,无法卜算。”
关云铮颇受震撼:“是哪种无法卜算?总不会是龟甲直接裂了,铜钱崩断,蓍草无火自燃这种事吧?”
楚悯在这样严肃的氛围下被她的话逗笑了:“云崽好懂行。”
关云铮更震撼了:“真的假的?我还真说中了?”
楚悯颔首:“是,而在卦修眼中,此类现象意味着此人命格不可被窥探,不可被更改,无法直接提问有关她的问题,所以我方才卜算,问的是洞玄是否在江县而非朝安,是否在柳相手中而非女帝。”
哇……当真是天命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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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早上八点多以为写不完了,挂了个请假条,十点忙里偷闲急速写完了,这对吗(茫然)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吗
第95章
与镜溪城相去千里的朝安城内, 坐在殿内书桌后、“不可被窥探的天命之女”苍韫桢尚且不知道,就在方才,自己又获得了一个不甚在意的称号。
她正怀揣着与关云铮相似的疑惑在桌边沉思, 想不通究竟为什么自己会梦见江县起火的情形。
换作没有洞玄的那段日子, 她只会觉得这梦莫名其妙,大火虽然预示着什么, 但她懒得细究。
现如今洞玄在手, 一切模糊的意象便都有了指向清晰的意义,只是她不明白,洞玄如今在卿知手中,按说她不该看见或是梦见洞玄推演出的结果,昨夜究竟为何会做这种梦?
她很想给章存舒再去一封信问一问洞玄之事,但她也清楚白日里接到信后的章存舒一定已经赶去了江县, 此时去信会被卿知看见不说,她们也未曾在江县设下传信点。
非要传信只能通过驿站, 多有不便,因此此事暂且不宜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