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她心念一转, 又重新拿起先前被她屡次搁下的纸笔, 快速写了一封信,抬手丢入灯罩,交由灯烛吞噬殆尽。
——坐在秋千上的两位聊到天色深黑, 正准备各回各屋歇下, 关云铮把摇羽收回剑鞘,放在门外石桌上。
刚推开房门,灯罩里就“呼啦”飞出一张信纸,以一种劈头盖脸的架势,强劲地糊在了她的脸上。
……女帝的登场方式总是这样令人意外。
关云铮把脸上的信纸揭下来, 走进屋内就着灯光看完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字。
虽然仍旧不知道原因,但这封信同样是横着写的,因此对她来说堪称无障碍阅读。
只见上面随意地写着:“将隐可能够推演未知?”
关云铮被这一句吓得险些把信纸丢回灯罩里,简直有种夜路走多了撞见鬼的后脊发凉感。
虽说这几日对于她来说无比漫长,很多事情好似都过去了很长时间,在记忆里逐渐模糊了。
但她确实在苍韫桢来归墟的那天提起过将隐,对方会记得倒也在意料之中。她没想到的是,苍韫桢就像是会读心一样,问出这样一个……方才还在被她和楚悯讨论的问题。
她从屋里翻出纸笔,就着灯光在这行字下方写上自己的回复:“似乎不可,但洞玄应当可以。”
原本她还觉着回信时需要掂量一番措辞,可看苍韫桢对这一切都了然于胸的口吻,含糊其辞就变得非常没必要,于是干脆言简意赅地如实相告。
她没有对苍韫桢知晓将隐权能一事提出疑问,也没有解释自己是从何处得知那法器名叫洞玄。
毕竟她总感觉,对着苍韫桢不需要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繁文缛节般的说辞在她这里,尤为浪费时间。
关云铮没多审视自己写下的文字,就把信纸重新投进了灯罩里,瞬息之间信纸便被烧了个干净。
回信过来大约需要一点时间,她打算按照原计划去洗漱一番,今日武器课上出了好些汗,不洗个澡人都快馊了。
集中教习的弟子住的寝舍是什么规模她不清楚,但苍生道这边,似乎每处屋子都被隔断为两间,卧榻所在是一间,另一间用门隔开,挖了一个疑似天然的浴池。
浴池的水温也是恒定的,池边有好几个不断更换着水源的进出水口,用来洗澡的皂角和澡豆似乎也会有人定期更换,她房中甚至还有沐浴后抹在身上用的香膏。
她倒是没有抹过,只在头两天发现这不起眼的小盒子时,旋开盒子闻过,香味很淡,隐约能闻出是花香。
起初一段时间,发觉有人定期更换澡豆和皂角时她也蛮惶恐的,总觉得自己屋里这么乱,别再给帮忙收拾的人添麻烦,故而开始的那段时间总跟军训似的,把被褥叠得异常整齐。
后来她便发现那澡豆和皂角更像是术法一类的东西操控的,总是在快用完的时候定期消失,又很快满着出现。如今看来,大约是有什么她看不见的小型传送法阵在底下运作。
总之归墟真的是个科技改变生活,哦不对,法术改变生活的好地方,适合她这种懒鬼在这里待地老天荒。
关云铮洗完澡,披上衣服,没看见灯罩里有什么动静,猜测苍韫桢大概又在忙,没放在心上,正准备回榻上窝一会儿,放空或是冥想一阵,就听见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这个时候了,难道是小悯?
她困惑着打开门,被站在门外笑盈盈看着她的苍韫桢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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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被吓坏了,苍韫桢也被脸色骤然煞白的关云铮吓坏了,连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我的错我的错,没在信中提前问一声,吓着你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惊恐地蹦迪,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忍不住幽幽道:“陛下,您是不是也太随心所欲了,方才还在写信,现下便缩地成寸来归墟了?”
苍韫桢见她气不喘了脸不白了,便收回了手,随口说道:“我在宫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见你还醒着,干脆过来同你聊聊。”
把缩地成寸这样的高段位招式说得好像跟放了个普攻一样轻松……不耗能量的吗这位陛下。
而且朝安跟镜溪城相隔几千里,怎么被她一句话说得像是到对街串门一样简单。
这对吗。
苍韫桢看出她在腹诽些什么似的,笑着说道:“这不是距上次缩地成寸过去几天了,再试一次,无伤大雅。”
苍韫桢两句话寒暄完毕,很快就如关云铮预想的一样进入了此番前来的正题:“将隐并无推演未知之能?”
关云铮迟疑着点点头:“应当是,一来我平日对未来多有设想,而将隐从未回应这一类思绪,只回应过那些可从回忆中寻得答案的问题。”她在桌边坐下,“二来,小悯也说能够推演未来的法器需要承受的代价太过沉重,她父亲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法器送给我。”
苍韫桢若有所思:“若是受你境界影响呢?日后境界提升,有没有推演未知的可能?”
还真给她问住了。
关云铮皱起眉头,正打算说些自己不确定答案的猜测,忽听苍韫桢又接着说道:“罢了,此事先搁置,你是如何得知那法器名叫洞玄的?”
关云铮以为她不打算浪费口舌在这个问题上,闻言愣了一下才说:“此事说来也十分玄乎……我有一把佩剑,剑中有位年岁大约一百多岁的剑灵,”她指向此刻被剑鞘严丝合缝套住的摇羽,“就是这里面的剑灵,它告诉我的。”
苍韫桢不由挑眉:“一百多岁?”
关云铮“嗯”了声:“但我记得三师兄先前提及时分明说过,此物出现在他初入师门时的仙门大比,怎么会被一百多年前的剑灵知晓名字?”
苍韫桢倒是不十分困惑的模样:“你师父说话总是藏头露尾,想必此事不曾与你详谈。”
太好了全天下都知道她师父是谜语人!
但是即便这样她师父也不会改的,可恶。
“洞玄初次面世,确乎仅在几年之前。但打造出洞玄,或者说,令洞玄面世之人,在那次仙门大比后没多久,便离奇暴毙了。”苍韫桢说道。
“暴毙”二字让关云铮无端打了个不甚明显的哆嗦,她迟疑着问道:“查过死因了?”
苍韫桢颔首:“上次提起过,此物那时的权能是勘破修道之人的灵根与天赋,照出识海,虽非如今权能的尽数展现,可也实在非凡,洞玄一出,那令它面世之人顷刻便声名大噪。
“仙盟争抢着想把人和东西全都据为己有,仙门则质疑此人的出身与所修之道,毕竟籍籍无名,与他所做法器之能并不相称。
“没过多久,此人便暴毙家中,洞玄也落入仙盟之手。仙盟得到洞玄后,发觉此物仍有部分潜能未得到展现,便想出了一个为名门正派所不耻的法子,想要问清楚此事。”
关云铮若有所感:“难道是引魂之类的邪术?”譬如之前用在季邕身上的那支抽取记忆的香。
苍韫桢点点头:“奇怪之处在于,那位死者,没有魂魄。”
“什么?没有魂魄?”关云铮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直觉今晚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活像撞鬼,明日得去问问掌门有没有什么辟邪的好法子,她得开始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了,不然迟早被吓破胆。
“是以你师父常说,洞玄此物,来历不明。”苍韫桢给这段对话下了个结论,又说,“听你说是剑灵告知的名字……或许洞玄实际正是一百多年前的法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流落别处,数十年后才经人发现,得以重见天日。”
“然后又因为发现之人境界有限,是以尚未展露出完全的权能?”关云铮问道。
苍韫桢笑着说:“大概是?”
那又生出新的疑惑了,关云铮忍不住问道:“那如今呢?如今洞玄可展现了全部权能?”
“你既已知答案,又何需问我。”苍韫桢似乎是对不远处的秋千起了兴致,话说到一半,从石桌边起身,往秋千上一坐。
其实关云铮想问的不是权能的事,但她要问的话直接问似乎太过唐突,只好从权能说起,试图聊上几句后再拐到自己想问的话题上。
但显然,直来直往的苍韫桢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直白道:“你想问代价的话,我也无法回答。”
“是……没有感受到代价,还是没有代价?”关云铮忍不住追问道。
“洞玄这种法器,应当没有不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代价似乎不是逐次计算,这两年偶尔用一用,无甚感觉。”苍韫桢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