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铮委实被这样的生存环境震慑到了, 过了好半晌才说:“这里面还有活人吗?”
叶泯用指腹碰了碰灵犀凑上来的脑袋,笃定道:“有。”
谭一筠闻言准备直接跨进去,被关云铮一把拽住了。
她低头在乾坤袋中翻找一番, 翻出几块比手帕大些的布:“把口鼻遮住再进去。”
三人配合地接过, 各自把口鼻蒙上,在脑后打好固定的结。
“你担心真的有疫病?”叶泯问道。
“如果真是疫病的话,用这布遮挡也无济于事,当心接触,不要靠近咳嗽的人。”关云铮简短道。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疫病, 但多数传染病传播途径中都有凭借飞沫传播这一条,哪怕她从乾坤袋中取出的这些布从密合度和过滤效率来说都不合格,但蒙住口鼻多少能遮挡一点。
而且她隐约有种说不清楚的直觉:哪怕运气实在太差,染上了这里的疫病,也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但灾民的命就说不定了。
四人蒙住大半张脸,一同跨过那已经破烂不堪的门槛,先后往里走。
洪灾之前必有大雨,如今雨势减缓,院子里没有多少积水,但依旧透出些潮气。靠坐在院墙下的一对母子听见动静,母亲恹恹地抬起头来看了四人一眼,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屋子门口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幼童,个子小些的男孩正靠在女孩的怀里,面上几乎没有血色,疲倦地呼吸着,间或闭着眼咳嗽两声。
四人纷纷在两位孩童面前停下脚步,觉得没有再往里走的必要了。
关云铮原本还打算到了灾民所问一问此处的灾民情况究竟如何,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必要询问了。
此处毫无疑问不是灾民们的避难所,他们在这里不会得到妥善的照顾,只会在艰难的生存环境中逐渐走向死亡。
原本想问的“怎么不去城西的窝棚找个地方住”,此刻变成了“何不食肉糜”一般残忍的话。
活着尚且十分艰难,哪里又有气力翻越县衙设下的障碍,去往县城另一头的城西呢?
同情心在房门前拉起了警戒线,但求知欲不懂为人做事的分寸与边界,迫切地想要知道,那股草药味究竟从何而来。
关云铮在门前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跨进了那看起来马上要坍圮的屋子里。
一跨过门槛,草药味顿时浓郁起来。关云铮四下打量,终于发现屋子的窗边支着一口锅,正在咕嘟咕嘟地发出液体煮沸时的动静。
草药的味道并不好闻,与中药房里散发出加工过的复杂苦味不同,草药的气息里只带着微薄的苦味,其余浓重的都是未经处理的,来自草木的生涩气味。
再配上那咕噜作响的动静,关云铮恍惚间几乎要以为自己不在灾民所,而在后妈茶话会。
没有拿灾民的生死开玩笑的意思。
关云铮习惯性在心里为自己叠甲,凑近了锅炉打量:“这药究竟是拿来治什么的?”
虽然她到现在已经默认了灾民们患的就是疫病,但在心底深处,她当然希望他们可以不用患这种……在古代染上就几乎必死无疑的病症。
房门外传来几声低咳,那男童的姐姐把他从外面半扶半抱地抱回来,见了他们后解释道:“我听人说这些草药能治病。”
谭一筠是假郎中,不通医理,关云铮是差生,且中医学考试只背了老师给的重点,两人对草药实际一窍不通,闻言只能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楚悯。
楚悯手心的卦阵还亮着,此刻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算不出来。
进门后一直没说话的叶泯却忽然说道:“你这草药是从哪摘的?”
“在河边,怎么了,是药不对吗?”那女童顿时紧张起来。
叶泯正从锅前抬起头:“药是对的,但是……”他似乎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改口道,“你和弟弟在这稍等,我去河边一趟。”
他说完便要出去,关云铮连忙跟上,迈出一步又觉得不妥,回头看向谭一筠和楚悯。
谭一筠会意,向她点点头:“我留下来,你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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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出灾民所之前,关云铮以为他们得找很久才能找到那个孩子所说草药生长的地方,毕竟这条河纵贯江县,少说也得有个几百米长,他们三个人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谁料刚迈过那道破烂不堪的门槛,叶泯就对她和楚悯说道:“那锅里煮着好几种草药,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灵犀也闻不出来究竟都是什么。”
“那你方才是发现什么了?”楚悯问道。
叶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灾民所那不存在的大门:“锅边落了点草药碎屑,我捡了一小撮。”他把左手摊开在两人面前,“据我所知,这药只生长在鹧鸪山。”
伴随着他落下的话音,那种怪异的、记忆被触动的感觉又出现了。
说话像NPC一样的过路人,被触发才能想起来的记忆,只生长在鹧鸪山却出现在此处的草药……关云铮皱了皱眉:“先去河边看看吧。”
三人思虑重重地往河边走。
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也没听见方才那守卫找人的动静,要么是还没被发现,要么是当地府衙当真对灾民所里那几条性命漠不关心,总之三人此刻没了来时的顾忌,不再借助狭窄的小巷遮掩行踪,循着卦阵指引直奔河边——不管怎么说,草药出现在距灾民所最近河段的概率一定是最大的。
目的明确后,奔向目的地的过程中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关云铮忍不住向叶泯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听懂灵犀说话的?它真能说话吗?”
叶泯还真被她问住了,犯难了好一会儿才说:“灵犀虽然是灵兽,但年纪还小,未来兴许会化人……”
他说到这一抬头,正对上关云铮无奈的视线,意识到自己又在牛头不对马嘴,连忙改口道:“总之灵犀不会说话,它只是发出了一些只有我们灵兽派弟子能听见的声音。”
次声波?超声波?关云铮挑眉,难道灵兽派弟子所能听到的音调频率阈值跟普通人也有不同?
叶泯摆了摆手终止这个话题:“此事之后再说,不然说起灵兽派总是没完没了。方才那草药碎屑我给灵犀也嗅闻过,它也确认了就是鹧鸪山独有的草药。”他绕开一处障碍,“鹧鸪山地处西南,林木茂密,雨水丰沛,生长的许多草木都与外界截然不同,哪怕带了种子出来,也种不活。”
关云铮率先走到河边,弯下腰寻找时听见这话,福至心灵地扭头问道:“你们那吃蕈吗?”
叶泯不明所以:“吃,怎么了?”
关云铮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只是想起了一首歌。”但是太地狱了,不适合在这时候说。
三人陆续在河边蹲下,受洪灾的影响,河边异常泥泞,低矮些的草木全部被裹了一层泥沙,虬结缠绕在一处,不得不伸出手把草叶与草叶分开,再抹去泥沙,才能勉强窥见它们的真容。
“这么多泥沙掩盖着,灵犀是不是也嗅不出来那草药在哪?”关云铮扒拉了一会儿,颇觉头痛地问道。反正这么一会儿过去,她的鼻腔里满是水腥味和土腥味,已经闻不到别的气味了。
她一回头,发现叶泯脑袋都快扎草丛里了,顿时大惊:“叶泯你干什么呢?”
楚悯原本还在认真扒拉草丛,闻言扭头看去,正好看见叶泯顶着几片草叶拔出脑袋:“灵犀不见了。”
在这一刻关云铮决定给叶泯起个响亮的代号,以后就在心里偷偷叫他丢蛇专业户。
“兴许是嗅到了那草药的气息,先去找了?”楚悯问道。
叶泯愁得嘴角都挂下来了:“它现在的体型怕是会被河水冲走。”
关云铮埋头继续扒拉草丛,只不过这次的目标变成了找灵犀:“应当不会。”
又来了,这种说话不过脑子的感觉。
她虽然一直是个嘴跑得比脑子快的基础设定,但自从来了江县,某些话几乎不带一点犹豫就脱口而出了,笃定得像是太阳一定会从东方升起一样。
真是见鬼,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发泄似的快速扒着草丛,终于在草叶和泥水这两种触感里,摸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滑溜溜冰凉凉的灵犀感觉到了她的触碰,兴许也嗅出了她是谁,正要亲昵地盘上她的手腕。
——被她迅速提溜起来交给了身后的叶泯。
上次手速这么快还是跟师兄抢排骨。
等等,师兄?
关云铮维持着要转身回来的动作顿在原地,她怎么记得在此之前师兄也去了什么地方……
灵犀嘴里叼着一小把草药,在叶泯的手心仰起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