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只需给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问题,无需进行细致的思考,便能从卦阵中求得答案,境界越高深,卦阵给出的答案便越细致,越能一劳永逸地揭露所谓的“天机”。
天问虽都是些短命鬼,但能在此事上给予她启发的前辈绝不是没有,她此刻回忆起门中那些长老平日的做派,惊觉除了修炼之中不得不起一卦的大事,其他时候几乎没见过这些前辈像她一样,频繁地启用卦阵。
凡尘中人劝诫聪明人时,总爱说“难得糊涂”,她自觉天问与凡尘相去甚远,回首看来竟发觉天问中的前辈早就在她“锱铢必较”的时候,学会了“难得糊涂”这一套处世真理。
楚悯不止第一次地扪心自问:她是不是太依赖卜算了?
依赖洞玄的可怕程度与依赖卜算相比,实在很难分出个伯仲,柳卿知忧虑之事,实则也是她该忧虑的问题。
只听一旁的柳卿知说着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说道:“对了,前日去道观,那观主说,今日观中由他讲经布道,你们若是对其感兴趣,不妨去看一看。”
楚悯回过神来:“哪位是观主?”
陆识微思索着说道:“就是你们幻境中见到的那位布道的道士。”
此言一出,三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怎么是他?”
柳卿知看过他们在幻境之中的经历,自然明白三人皱眉的缘由:“觉得他做善事流于表面,其实是个伪君子?”
谭一筠下意识打圆场:“想来幻境受我们的心智影响而变换,兴许那道长实际并非如此,只是……”
章存舒颇觉好笑地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些许诧异问道:“你师父并不是这样说话懂得圆融的性子,翠屏山也没要求弟子学会这些弯弯绕绕,前一年的教习究竟是怎样水深火热,你怎么长成这副样子了?比我说话都老成。”
谭一筠险些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沤血,好半晌才艰难道:“先生,看破不说破……”
缺德鬼章存舒哈哈大笑起来,很快又正色道:“与是否在幻境无关,此人行事作风确如幻境中一般。”
三人默认了章存舒此言的根据来自柳卿知与他互通的情报信息,一时没往深处想。
柳卿知告知完那伪善观主将要讲经布道的消息之后,看向三位少年说道:“上次你们连师姐来时带来了不少的草药,有专治热症的,还有些治疗咳疾的,只是都不能全然对症,灾民之中的瘟疫虽然得到遏制,但并未见好转。我见你们在幻境之中曾寻过一种叫……青蒿的草药,不知江县可有此物?”
章存舒闻言,事先说明状况:“江县确有青蒿,因为那不是云崽的意念产物。”
陆识微登时眼前一亮:“真的?”
柳卿知松了口气:“既如此,就劳烦三位前去找寻一番,那草药在你们眼中兴许特征十分明显,但对幻境之外的我们来说总是看过便忘,始终只有个朦胧的印象,故而看过之后这两日内,我都没能在江县寻得它的踪迹。”
幻境毕竟是虚幻的产物,对曾经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或许还能刻骨铭心,对旁观者来说自然如同镜花水月,记不清楚特征也实属正常。
对青蒿最为了解的关云铮不在,寻找青蒿这一差事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四人中最为了解草药的叶泯头上,几人商议一番后,决定由叶泯带领,在江县各处寻找草药,顺路……去听一听那老道究竟要讲个什么劳什子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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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幻境与现实江县的相似之处来看,一手布设了幻境的章存舒一定在初次抵达江县的那段时间里,对此地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调查——曾经传达过关键信息的粮店、餐馆,不肯收他们钱的云吞摊,坐落于偏远郊外的道观,全都与现实中分毫不差。
也正因此,三位少年来到现实江县后熟门熟路,离开小巷中的院子之后,便直奔河岸而去。
叶泯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觉出不对,后知后觉道:“章先生对道观的位置和布设都了如指掌,想来那道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早就清楚了吧?”
楚悯点点头:“嗯,应当是早就知道了的。”
叶泯又问道:“那章先生难道不知道,道观中窝藏了纵火之人?章先生不知情也就罢了,柳大人手里还有那个什么,洞玄,那法器我听我哥说过,不是个通晓万事万物的法器吗,柳大人难道也对此事毫不知情?”
“柳大人方才不还说,不想过多依赖洞玄?兴许这便是缘由?”谭一筠接话道。
叶泯叹了口气,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柳大人、章先生和掌门,他们都对我们的水平心知肚明,这次幻境宽松了不止一星半点,我们脱困得十分容易,在幻境中所为看似也对现实大有助益。”
而实际上……道观中早就窝藏罪犯,柳大人和章先生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谭一筠也跟着叹了口气,再度说出先前在院中时说过的话:“看破不说破。”
凭着幻境中的经历,三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极有可能生长了青蒿的河岸边,叶泯顺手把灵犀从灵笼里放出来,由着它在河边的草丛里游来游去地寻找目标。
“虽然章先生说了青蒿并非意念产物,但生长之处应当与幻境之中有所区别才对,毕竟彼时我们寻到它的意愿强烈,兴许也对幻境产生了影响。”谭一筠弯着腰找了一会儿,没能找到印象中的那种草药,直起腰来说道。
楚悯抬手按了按自己僵硬的脖子:“此事云崽倒是同我说起过,她说青蒿生长在向阳处,耐旱,忌积水。”[注]
叶泯也直起腰,把同样一无所获游回来的灵犀顺手盘在手腕上:“那河岸岂不是最不适宜它生长的地方?这样看来,能在幻境中寻到青蒿,真的是因为我们的意愿太过强烈,影响了幻境?”
也可能是章先生放的水多得要漫出来了吧。
楚悯叹了口气,还没叹完忽然又想到什么,几乎是有些欢欣雀跃地说道:“道观周围不就符合青蒿的生长要求吗?”
对啊,向阳而生,耐旱,忌积水——那个处在荒郊野外但日照充足的道观,几乎就是个上好的生长之地啊。
楚悯一句话点醒了另外两人,原本险些被浇灭的斗志再度燃烧起来,三人从河岸边的草丛里窜出,直奔着郊外的道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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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同伴们提供了宝贵信息的关云铮,正在跟随着任嵩华的指令调息。
江却与任嵩华虽没打出胜负,但不可不谓之精彩,她看得心满意足,了却她这个“小小心愿”的江却也终于放心下来,落回关云铮院中,同她简短说了几句,便回到自己的院子去进行每日的打坐调息了。
任嵩华没了对手,很快也落在院中,准备履行章先生对她留下的嘱托,指导关云铮进行调息。
至于被关云铮没大没小地用新称呼“调侃”了一番的步雁山,他自然还没走,只是在关云铮问出那话之后,也自觉她今日确实很不好“对付”,又是好一番心绪浮动,一会儿觉得“云崽真是成长了”,一会儿觉得“这话真是颇为棒槌”,总之到头来他没承认也没否认,趁着任嵩华落回院中的工夫,率先结束了这个话题:“先让嵩华领着你调息,此事日后再说。”
他就这么囫囵地对着两个弟子点了点头,从游廊离开了苍生道的院子。
任嵩华不知道她同江却比试期间,关云铮与步雁山说了些什么,见此情景,脸上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但她也没有追问他人的习惯,是以那点疑惑就像日出前后山山谷里的云雾一般,很快就消散了,她看向桌边的关云铮:“现在能开始了?”
关云铮连忙点了点头,乖乖站起身表达自己“听凭师姐吩咐”的态度。
她对江县此刻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看过了江却同任嵩华过招,没大没小地拿新称呼和一句反问岔开了步雁山的话题,终于到了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她得兑现诺言,跟着任嵩华学习如何重塑经脉了。
以通俗的语言来说,她周身经脉当下的状态是“藕断丝连”,接是接上了,但若是置之不理,如往常一般使用灵气,滞涩的灵脉便会在新入体灵气的冲撞下再度断开,二次断裂会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若是处理不当,可能就此没有修炼的可能。
任嵩华此人,兴许是修无情一道修得太久,也不太懂什么叫做“委婉”,在带领关云铮修炼之前先说了这么一通不知是告知后果还是威胁恐吓的话,把本就心惊胆战的关云铮吓得不轻,盘腿坐好时搭在双膝的两手仍在不时地哆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