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觉得是仙门中人擅用灵气,激发了将隐互相感应的功能,但转念一想,苍韫桢分明也会缩地成寸, 不存在不会使用灵气这一前提,所以这一结论也就站不住脚了。
不过经此一遭, 关云铮越发确定了,自己这脆弱不堪的脑子承受不住太多的胡思乱想, 有的事想到第二层或许就可以暂时停住脚步, 不再深入了,若是强行想到更深的层次,大脑兴许会罢工。
因此她将此事缘由暂时搁置, 示意摇羽加快速度往江县的方向飞, 同时没忘了询问这位一百多岁的剑灵前辈:“未来你有可能……通过剑身看见外物吗?”
摇羽没想到她会问出这话,沉默了好半晌才答道:“要看你的境界了。”
关云铮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好脾气地点了点头,顺着话茬往下说道:“那我努力。”
一人一剑插科打诨,还没到江县关云铮就感应到了洞玄的存在, 顿时警惕起来,让摇羽降低高度,她好占据制高点偷偷观察。
谁料还没等她降下一半的高度,先前洞玄和将隐从未在这样近的距离同时运转过,而她又一直在脑海中调动着昨日梦境的记忆,甫一靠近,就被正在运作之中的洞玄捕获了思绪,被强行拽进了一段不属于她的画面里。
在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之前,摇羽终于急速落了地,关云铮撑着最后一线清明从剑上踉跄而下,就地一滚,钻进了一个灌木丛里。
“怎么回事?”摇羽不明所以地问道。
窝成一团的关云铮把摇羽拿在手里:“警戒周围,我……”
她话还没说完,意识已经彻底落入虚空。
摇羽虽看不见,但经历这许多也明白关云铮一定又阴沟里翻船了,顿时气急败坏道:“我就不该载你离开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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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女孩欢欣雀跃的声音。
他懒懒地应了一声,没回头,随手挑了一支新箭,眯起眼瞄准后投入壶中。
没中。
“啧。”
脚步声“哒哒哒”地向他而来,方才喊他的女孩终于到了亭中,见他投壶未中,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三哥有烦心事吗?”
他低头看了妹妹一眼,颇为手欠地捏了一把她肉乎乎的脸蛋:“父皇要给我选伴读了。”
女孩歪了歪头:“这不是好事吗?太子哥哥有了伴读之后都不找你的事了,可见伴读确实是个好东西。”
他哭笑不得:“他本也不该找我的事,还有,伴读是人,不是东西。”
女孩乖乖地“哦”了一声,又想到什么,童言无忌道:“不过三哥有了伴读的话,去哪里读书呢?会不会又要遇到太子哥哥了?”她把自己说服了,顿时愁眉苦脸起来,“他不会又要欺负你了吧?那我去跟父皇说,我也要伴读,我陪着三哥!”
他心里的那点愁绪都被妹妹的胡搅蛮缠搅和没了:“瞎说什么呢,你才多大,父皇不会让你去读书的。”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不是真话。因为不管他的妹妹长到多大,都是公主,是不会得到同皇子一样的待遇的。
只是这些话就没必要对他六岁的妹妹说了。
“小桢,是三哥好还是太子哥哥好?”他忽然半蹲下来,看着自己妹妹问道。
苍韫桢觉得三哥的问题很莫名其妙,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为什么问这个呀?三哥每天都陪着我,当然更好呀,太子哥哥又不是我的亲哥哥,虽然对我很好,但是他不会在用膳的时候给我夹菜,也不会在我睡不着的时候给我讲话本听呀。而且太子哥哥总是欺负你,就算对我很好,我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他笑了笑,把自己妹妹鼻尖的汗轻轻抹掉了:“三哥糊涂了,怎么会问小桢这种问题呢。”
苍韫桢“小人有大量”,没打算跟她哥哥计较,颇为老成地对着他点点头:“三哥读书的时候可不要犯糊涂了,母妃知道会不高兴的。”
小孩说者无心,少年听者有意,他的脸色在听到“母妃”二字后不可避免地扭曲了一瞬,很快又不甚熟练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不让他的阴暗吓到自己的小妹妹。
苍韫桢无知无觉,站了这一会儿已经觉得累了,便伸出手说道:“我要坐石凳,三哥帮我。”
她腿太短了,自己实在坐不上去。
少年眉眼间的情绪从阴云遍布到万里无云,只经历了他妹妹伸出手的这一个动作。
他就着半蹲的姿势把面前的小姑娘抱起来,像对待什么宝物一样,轻轻地把她在石凳上放下。
“三哥还投壶吗?”苍韫桢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想玩?”他领会了妹妹的言外之意。
“想玩!”苍韫桢眉开眼笑。
他把尖锐的箭头拆了之后,才把光秃秃的箭杆递给苍韫桢:“拿着玩吧,投不中,三哥给你捡回来。”
……
“三哥。”少女的声音尚未完全褪去青涩,但里头的熟稔已经一去不复回了。
他最近刚得到了上朝参政的机会,正与伴读就朝堂上参奏之事激烈争论,闻言只是往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对自己长大的妹妹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他知道苍韫桢还在身后看他,也知道那眼神里兴许有不解,有埋怨,但他懒得管。
想要在太子的压制下得到父皇的青眼,他要做的事太多了,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那个会抽出一整个下午,陪妹妹玩投壶的傻皇子了。
这些年来,读的书越多,他越能清楚地意识到,父皇一直在有意催化他与太子之间的矛盾冲突,就连他的名字都是父皇用来刺激太子的工具。
或许上位者注定弄权,搬弄是非也总比处理朝堂之事来得驾轻就熟。
只是难怪,难怪年少时太子总是寻衅生事,原来是父皇每次点评太子的学业时都要拐上他,易地而处,他也无法对这样一个存在心平气和,不找事才怪。
多年过去,父皇的挑拨仍时有发生,因此,太子的挑衅也仍在继续,只是手段从明面上的言语刺激,转为了暗处的处心积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他如今上得朝堂,已抽不出空回应这些不入流的小伎俩——他急切地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在众臣中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没空搭理那些小打小闹。
仙盟在朝中究竟该是个什么位置?朝廷又该不该给各地仙门放权?如果要向仙门伸手,他们又会不会仗着自己有几分凡民之外的本事,不给朝廷脸面?
这些都是他如今要“帮着”父皇解决的问题,他没有太多时间去处理兄弟阋墙,回应儿女情长。
……
“儿臣以为,洞玄权能过于强大,不可完全交由天问看管,朝中当派一人前去监督,以免天问中人监守自盗。”他向前一步朗声道。
仙盟中没有天问出身的人,天问天赋异禀者众,也一向是仙盟中这些世袭子弟的眼中钉,此言一出,朝堂上的仙盟之人立即与他一拍即合,不由也出列道:“臣附议。”
安居皇位之人懒得同那些仙风道骨的人费口舌,摆摆手:“既如此,就派老三你去吧,看好了,别让洞玄的权能浪费在与我朝无关之事上。”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面色无异:“儿臣遵旨。”
浪费,呵,用在我朝之事上才是浪费。
今年南边又闹了洪灾,连续几年折腾下来,南方人逃的逃,死的死,没死的大半都成了流民。流民又在各地之间流窜,还有的染了疫病,流窜之间将疫病传播到了其他郡县。久而久之,南方那一整片郡县就像国土之上的一块疮疤,揭开一看,全是民不聊生的脓。
这些事哪怕不用上洞玄的权能,也能知道究竟谁才是症结。
散朝后,他虽心愿得偿,但依旧神色不虞,面色阴沉地往外走。
方才与他沆瀣一气的仙盟人巴巴地凑上来,兴许是想拍几句迟来的马屁。
他此刻正看什么都诸般不顺眼,更是懒得搭理这叫花子,但还是挤出一个客气有礼的笑,与那人在殿前台阶上攀谈起来。
“三哥?”苍韫桢拾阶而上,见他散朝后还未离去,不由有些惊讶。
他正愁不知怎么摆脱这仙盟人,闻言立刻看向她:“回来了?”
苍韫桢久未见得他如此熟络,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回来了。”
他殷勤的样子令他自己都倍感不适:“归墟如何?”
苍韫桢不亲近也不冷淡地点了点头:“尚可,学了些皮毛。”
那仙盟人见兄妹俩闲聊起来,自觉多余,忙冲着二人作了个揖,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