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铮凑在楚悯身边说悄悄话:“镜溪城不愧是南方地界,我那边经常会说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 南方的是魔法攻击。”
楚悯认真听着, 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
关云铮继续小声同她解释:“譬如刀剑拼杀,不动法力就是物理,动用法力就是魔法。”
楚悯恍然:“好准确。”
另外两个少年和章存舒就这样被两人抛在了脑后, 关云铮边走边又问道:“方才看你在看窗外, 是这次江县之行有什么特别之处,给了你启发?”
那时楚悯仍在思索同灯道长对三皇子说的那番话,此时坦言道:“你记得幻境中的道观吗?”
自然记得,关云铮点点头:“你们这次去了?真有行凶之人藏匿观中?”
“有,我本以为同灯, 也就是那个布道的道士,他既容留纵火者,想必是知情人,大概会对幕后的三皇子也态度谦卑,多有讨好。”楚悯说道。
“结果他对三皇子什么态度?爱搭不理?”关云铮随口猜测。
谁料楚悯真就肯定道:“是,态度并不熟络,但三皇子竟也不生气。”
关云铮皱起眉头,有些搞不懂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哦有一个已经变成鬼了不好意思,有失严谨了。
楚悯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些为三皇子做事、纵火之人,曾经也是灾民出身?”
关云铮从自己的地狱笑话里回过神来:“那不是我们在幻境之中卜算出的吗?竟与现实一致?”
师父第一次去江县时究竟偷摸做了多少细节调查?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柳相派人将其擒获后,陆大人说,这些人曾有一段时间,也来求过粥。”楚悯说道。
还真是灾民来的。
那他们帮助三皇子对另外的灾民行加害之事,动机究竟是什么?立场又变成了什么?
被害者最终变成了加害者?还是人都会因为境遇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人?
亦或是,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地走向罪恶?[注]
关云铮很想武断地根据三皇子表露出的那点品性,来判断跟随他之人品性的优劣,但她稍一代入,就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作为灾民需要承受的痛苦,顿时又说不出什么居高临下指责的话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楚悯话中一直被她无意识忽略的重点:“你是怎么知道同灯对三皇子态度的?”
“同灯道长在道观中开设过几日的讲经会,我与谭兄叶泯每次都去了,三皇子是在最后一日来的道观,他们……辩论了一场。”楚悯说到“辩论”时,方才那种向窗外看的神情又出现在了她的脸上,似乎是正为什么问题而感到忧心。
“辩论?”关云铮终于想起负责团队记忆这个任务的人,不对,法器被她们抛诸脑后了,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谭一筠,“谭兄,子不语还能显现同灯和三皇子的那场辩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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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道一月多以来不是少了这几个就是少了那几个,今日还是这段时间以来头一回齐聚,李演把锅铲舞得呼呼生风,看架势像是想把菜园里的所有菜都炒了。
关云铮本来还想给他打个下手,结果被李演用早就准备好的两壶奶茶和几碟水晶糕给打发了,只好和叶泯一起捧着甜食和小甜水回到餐桌边,和楚悯面面相觑。
连映走在江却之前,来得迟了些,见楚悯脑后的头发乱得不成样子,忍不住看了眼坐在一边悠闲自在的章存舒。
章存舒自觉被徒弟埋汰了,顺着视线看了眼楚悯乱得颇为风格的头发,顿时心虚起来。
他得承认自己确实没能及时注意到……
位于视线中心的楚悯无知无觉,看向正在用眼神互扎的师徒两人,因为看不明白两人在无声打什么机锋,不由得露出些许困惑。
连映放弃跟师父斗眼神,轻轻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把木梳,给楚悯理顺乱七八糟的头发。
楚悯一愣,瞬间感觉从被梳齿触到的皮肤开始,浑身上下哪都不自在了,在桌边僵成了一根木棍。
站在她身后的人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停下动作问道:“扯着了?”
楚悯迟滞地摇了摇头。
关云铮也凑过来笑:“怎么这么不自在?”
楚悯再次摇了摇头,没说话。
自从叔父逝世,就再没有人给她梳过头了,纵然叔父逝世并未过去多久,可这种感觉……几乎有些恍若隔世了。
但这话不能在现下这阖家欢乐的场合说起,故而楚悯只能摇头。
连映将她的头发编成了一股麻花辫,把辫尾递到她面前:“怎么样?”
楚悯终于能从那种不自在的感觉里摆脱出来,连忙点了点头:“好看,多谢师姐。”
连映又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客气。”
她将楚悯方才的反应轻轻揭过不提,在桌边坐了下来。
“话说这世上有厨修吗?”片刻之后,同样装作无事发生的关云铮叼着水晶糕,含混不清道。
楚悯正嚼着奶茶里的珍珠缓神,闻言茫然道:“应当没有?”
关云铮叹气:“若是真有厨修一道,李厨想必已臻化境,甩开别人好一大截了。”
毕竟他看上去是真爱做饭。
“我也觉得,真没有厨修这一说吗?”叶泯咕哝着说道,“诶这个水晶糕是哪来的?李厨山下买的?”
刚从藏书阁回来的闻越顺手牵了一块:“好像是我大哥名下那家酒楼做的,往日都是限时限量供应的,过了早上就没有了,怎么今日这个时辰了还有这么多?”
说话间厨神李演又炒完了一盘菜,端上桌时顺口解释道:“你大哥听闻你终于要潜心修炼,感动不已,特命人做的。”
靠坐在桌边的闻越一头雾水:“他从哪里听闻?我又不曾传信归家。”
再说了,他上午才画的传音符,怎么中午他哥就知道此事了?
知道此事的不也就褚老和……
闻越手里的水晶糕掉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一边一脸无辜的小师妹:“云崽?”
楚悯不明所以:“怎么了?”
对比章存舒黑得能漏墨的脸色,闻越的咬牙切齿显然就不真诚多了,一看就不是真的生气。故而关云铮毫无心理负担地坦白道:“我下山后先去了一趟闻家,看了看连翘,给上次的事同闻大哥道了个歉,然后寒暄着寒暄着,就自然而然说起师兄你今日灵光一现的事迹来了。”
上次的事——闻逍派去暗中观察关家的人没看管到位,让关云漪私逃后被季邕虐杀。那时闻逍显然很过意不去,但关云铮没顾上也没心情表态,此时虽已迟了许多,但她还是觉得不能缺了道歉。
至于连翘,她问过她是更想要自由但有可能无力自保的生活,还是继续维持如今的状态,虽不自由,需服侍他人,但至少温饱和安全得以保障。
让她感到有些欣慰的是,连翘并没有在想要后者但又不想让她失望的情况下表现出犹豫的模样,而是坦言她可以多待几年,有足够的积蓄后再离开,去谋求自己的生活。
于是她就放心地往江县继续飞了。
在此感谢闻大哥的水晶糕,哥门!
只是李演把第二道菜端过来时,顺手把水晶糕收了起来:“我做了这么多菜,留点肚子。”
关云铮本来也只吃了一块,闻言嚼着珍珠点了点头,也顺手拍了叶泯一下:“别吃了,饭还吃不吃了?”
叶泯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水晶糕放下了。
关云铮忽然想起件正事,看向一直在无声享受奶茶的章存舒:“三皇子这个造反的死了,那恭亲王呢?我们在幻境中推断出的其他情况都属实,想必恭亲王在现实中,也是江县县令背后那个贪腐之人吧?”
章存舒仗着自己是个心智成熟的大人,喝起奶茶来肆无忌惮,根本不怕被李演指责不给饭菜留肚子,把手里第不知道多少碗奶茶喝完后才说:“这就得看陛下如何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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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死在营帐中的同时,两日一次的朝会还没结束。
苍韫桢正听着台阶之下某位大臣的汇报,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毫无征兆且来势汹汹,令她不自觉皱了皱眉。
卿知现下不在朝中,没人能从她细微的动作里窥见真实的端倪,只有个别眼尖的注意到了她的神态变化,却想当然地以为是她不满意汇报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