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安自然看清了她的神情,下意识把近日里能令陛下皱眉的朝中大事,都在脑海中翻阅了一遍:江县那边局势似乎是稳定下来了,柳相应当能平安归来;其他几个郡县的洪灾也得到了妥善处理;新的税法在平稳推进中;赈灾款的贪腐案也有了进展,只是涉案人分布之广,实在令人头痛。
难道是贪腐案?毕竟涉事其中的,不对,应该说主谋就是恭亲王,那毕竟是陛下的亲皇叔,陛下是否在忧心该如何处置此事?
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帐中不曾设置传信点,关云铮找不到自己师父,苍韫桢自然也找不到柳卿知。但洞玄毕竟同时选中了她和卿知两人,兴许是这法器的持有者之间有着某种微妙的感应,也兴许……那种心痛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卿知。
然后站在台阶下的沈时安就看到,陛下的脸色忽然更难看了。
这下任谁也不会仍看不出陛下的脸色了,原本正站着滔滔不绝的那位臣子倏地闭上了嘴,干巴巴地说道:“陛下,臣说完了。”
苍韫桢回过神来,对着他摆了摆手:“不是还有话要说?继续。”
那臣子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剩下的话精炼浓缩了一番,简洁无比地结束了今日的上奏。
“嗯,就这样推进,有问题随时上报。”苍韫桢点评了一句,“无事便散朝罢。”
沈时安散了朝就往偏殿赶,做了这段时间的近臣,进入时无人阻拦,她甫一进去,便看见陛下正对着一盏油灯出神。
那是盏样式十分古朴的油灯,灯座上凹凸不平,似乎刻着什么文字,灯油还有一个浅浅的底,但火已经没了,看样子甚至灭了有一段时间了。
沈时安本想喊人来给灯火续上,可看见陛下脸上的神情,顿时又不敢开口打扰了。
那是一种近乎怅然若失的神情,但那点惆怅又很微弱,在陛下察觉到有人进来后,就被她一丝不苟地收起来了。
“时安?怎么了?”苍韫桢回过头来,将那盏油灯随手放到一边。
沈时安多看了那油灯一眼,借着殿外映进来的日光,隐约看见了灯座上刻着的文字……似乎是,符文?
那灯难道是个法器?
沈时安仓促之间收回目光:“陛下为何事烦忧?”
苍韫桢对她笑了笑:“我看起来十分烦忧?”
沈时安点了点头。
苍韫桢却不再就此事继续与她谈论,突兀地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恭亲王?”
被突然的发问打得猝不及防,沈时安愣了一会儿才说:“恭亲王作为贪腐案中获益最多之人,理应,理应……”
“计赃定罪?”苍韫桢接上她的话茬。
沈时安无言以对,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做法其实是对的,但对苍韫桢个人来说并无好处。毕竟她这皇帝的位置才坐了几年,亲皇叔贪腐,但皇室宗亲还没死光,铁腕手段处理或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都会落人口舌。
苍韫桢颇为疲惫地对她再度点了点头:“既如此,你就去办吧,拿我的旨。”
沈时安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苍韫桢不由分说地堵了回来:“朕乏了,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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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我们不在,你独自去学堂听课,那小子没再找你麻烦吧?”饭后师兄师姐们各有各的事要忙,留下四人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奶茶,叶泯忽而想起此事,看向关云铮问道。
关云铮吃撑了,靠在灶台边站着:“没有,相当老实,总感觉不太符合他的人设。”
“人设?”谭一筠困惑。
关云铮现在处于一个偶尔说些稀奇古怪的现代话都不会心虚的状态,闻言也没打算改口,而是顺口把这个词解释了:“就是一个人对外展露出的模样,也可以引申为你对ta的固有印象。”
谭一筠恍然:“那确实不太符合人设了。”
没有人来找事自然是好事,但关云铮总感觉此人最近老实得过分了,平时就算不找事,经过她或是与她老远碰上时,也能看见他吹胡子瞪眼的神情,这段时间却连碰都没碰上过。
她不曾改变过去学堂的行进路线,那就是欠打的那位刻意避开了,为什么?
关云铮懒得多想,暂时搁置此事,又趁长辈们都不在对楚悯说道:“前几日掌门同我说话时试探了一番,我听他的意思,下次我们的幻境可能是专为小悯你设计的。”
楚悯错愕:“我?”
“我估计其他弟子的幻境也与我们的类似,有针对四人和针对个人两种考察模式,至于考察个人的先后顺序……那就说不准了。”关云铮说道。
也没准是跟仙盟抓阄一样,按首字母排序的呢,小悯正好在第一个。
谭一筠点点头:“不过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他看向楚悯,“小悯自从出了上次的幻境便一直有心事,想来是有关境界突破的事,兴许掌门和章先生是想借第二次幻境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到境界突破……
关云铮想起先前苏逢雨还让小悯去听风,如今看来想必也没有什么进展。小悯似乎更适合那种一板一眼的教学模式,而非灵感点拨型,面对后者时总会想把充满灵气的东西转变为她更了解的“死物”,思维其实是有些僵化的。
但问题在于,她虽知道小悯无法突破的关键之一在何处,但却不知道该如何破解,毕竟她自己都是稀里糊涂地突破了境界的。
“说起来,我究竟是如何能突破境界的?我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啊。”关云铮想到这干脆开口问道。
谭一筠作为在场境界最高的人,对此事的经验稍微多一些,斟酌着说道:“以不同道心入道,修炼的方式也会存在不同,就像孩童幼时抓周,若是抓中了什么,长辈们便会在那物上多让孩子花些心思,譬如抓了字画,那字画的进益便是这人的进益,虽不完全准确,但也颇具代表性了。”
嗯,通俗易懂。譬如钢琴学者不断考级以证明自己的水平,学生们不断升学获得更高的学历,本质都是一种“境界突破”。
只不过道心这东西颇为高危,平时好的时候不见得对修炼有多少助益,一旦心念走差,道心破碎,人可能嘎巴一下就入邪魔外道了。
关云铮自觉自己尚未形成“道心”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干脆在心里将自己的境界突破概括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过程,觉得是自己使用将隐的次数多了,辩证思考的时间多了,才得到了成长,从而突破了境界。
这番总结听上去很像她是以“思虑”这一类东西作为自己的道心,但她也清楚,她的所谓思虑更多是从记忆的角落刨垃圾的过程,并没有太多动脑的含金量。
总之从她自身出发为小悯解决问题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只能代入小悯的位置思考一番,缺德师父和他的师弟究竟会出一个怎样的幻境考题给他们。
“首先一定与音修有关,毕竟小悯如今是音修和卦修了,而她在卜算一道上又已经有所建树,不缺道心上的领悟,所以想必会更着重于音修的道心锤炼。”关云铮说道。
叶泯点点头:“但也不会与卜算一道完全脱离,或许是将二者互相融合的一种尝试?譬如以音律卜卦,亦或是以卦象入音?”
不愧是音修本家,这猜测就是靠谱。
楚悯若有所思,正要说话,忽然又听一旁的谭一筠说道:“不过我觉得小悯发愁的并不完全是境界突破之事,应当还有那同灯道长所说的话吧?”
叶泯与他一拍即合:“对啊,那道士一直‘天道’‘天道’地说,想来小悯应当是从中受到了启发,这才一直思虑重重的?”
关云铮顺着二人的话把目光投向楚悯。
楚悯失笑,坦言道:“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对,没什么要补上的了。”
下个幻境会为她解决如今心头的困惑,此事是由云崽从步雁山旁敲侧击的话中推敲出来的。虽然不知掌门提前透露究竟是何意,但想来他既不诓人,也不会像章先生那样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云崽的这一推测应当很可信。
至于卜算,她自己都能意识到过于依赖卜算一事,想必章先生和掌门也早就察觉,会在日后着手掰正她这个坏习惯也并不意外,全然在情理之中。
最后是音律……苏修士让她听风,她至今对此一头雾水,只知风声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天气会展露出不同的声音,但此事连不修此道之人都能说得上来,委实没什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