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兰珏殷切的视线,关云铮只能伸出右手,向她展示上面那点早就愈合的小口子。
兰珏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伤口,意味深长道:“是得带上山诊治,不然早都好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的汗都快具象化了。
好在兰珏是开玩笑的,并没有真的追究,转身说道:“先带关姑娘去寻个屋子住下吧。”
与关云铮相比,她才像是那个真正的缺德乐子人,因为她说完这话后竟又转过身说道:“放心,我那边的屋子还没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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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翠屏山弟子的校服后,楚悯和叶泯二人行踪上便无需太过谨慎,毕竟把他们关进地牢的是某位长老,并非这些弟子。
也不对,应当确有他人参与了关押二人一事,不然也无法解释长老为何不收缴他们的乾坤袋。
叶泯方才一直跟不上楚悯的思绪,此刻一面走,一面思绪纷飞着,倒还没忘了对楚悯说出自己关于灵气来源的猜测。
楚悯对灵兽派产乐器一事有些了解,大约知道自己的琴并非凡品,估计也来自灵兽派,但自己有个猜测,和灵兽派弟子亲自认下还是有些差距的,因此听完这些话后不由有些出神。
究竟是何时得到的琴呢……为何自己一丝印象也无?
叶泯说完自己的猜测,又检查了一番身上外衣遮掩得严不严实,扭头对楚悯说道:“楚姑娘,我得去找灵犀了,你是……愿意随我同去,还是要一人留在此地?”
“用你方才在地牢中说的法子?”楚悯问道。
叶泯迟疑了一瞬:“似乎确实行不通。”
毕竟接下来翠屏山大概会召回外出的弟子,人一多,那点乐声激起的浪花便越大,想要风平浪静地将灵犀找回来几乎是天方夜谭。
左右楚悯无事可做,索性跟上他的脚步:“既如此,我便同你一起吧,兴许能从琴音中感知到灵犀所在方位。”
两人穿着弟子校服光明正大地往翠屏山后山的方向开溜,同时心里都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此情此景在某个时刻发生过一般,还不止发生过一次。
奇怪,叶泯心想,难道他什么时候同楚姑娘一起喂过灵犀吗?这又是何时的记忆?
一旁的楚悯则将这点异常轻拿轻放地搁置了,想起一些别的事来。
虽说如今有了琴音为引,她不再因凡事都要卜卦而显得遇事瞻前顾后,但她面对不明的态势时,还是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
譬如真正把他们关押进地牢的其实是某个做事有所疏漏的弟子,因为脏事做的不多还没习惯,所以不曾将乾坤袋收缴。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找来的这两套校服并不是全然安全的,万一他们迎面遇上那做事粗心的弟子……
楚悯回头看向叶泯:“会障眼法吗?”
叶泯一愣,坦诚道:“略懂皮毛。”
楚悯朝他面色平静地一点头,到了此刻下颌也依旧是放松的,浮现出一种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淡然来:“皮毛足够了。”
两人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的面貌施了个十分皮毛的障眼法,互相端详一番,确认与真正的模样相去有些远了,才真正放心下来。虽然障眼法这一术法颇看人脸色,遇见境界高些的修士就是白瞎,但足够他们在如今这混乱的局势里鱼目混珠了。
好在翠屏山家大业大,内门外门各种流派能把天问甩出几里地去,路上遇见不少神色匆匆的弟子身上带着乐器,两人越发有恃无恐,楚悯索性将琴又拿了出来抱在怀里。
她看着淡然,实则在混乱之中心跳未曾平息过哪怕一瞬,唯有怀中的琴沉沉地硌在心头时,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才能稍缓。
卜算时她“无依无靠”,龟甲也好,铜钱蓍草也罢,都不是什么值得人托付的东西,是以她卜算时从未对结果抱有过期待,算出什么来她似乎都能接受,都能用“时也命也运也”这样啰里八嗦的理由将自己说服。
但如今她凭借琴音“卜算”,这抱在怀中颇具分量的东西顿时成了她的倚仗,好像非得将它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似的。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开悟了还是在原地打转,怎么好像心态越来越回去了。
“有了。”那种若有似无的琴音又缠上了她的耳畔,她在瞬息之间抛下所有杂念,第一时间顺应了那琴音的指引,调转了方向,“应该是你的灵兽。”
叶泯一路跟在她身后没主动开过口,此时忽然说道:“我自己去吧。”
楚悯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瞬间,不知她从叶泯的神情中看懂了什么,只见她没多追问,从乾坤袋中摸出了几张“寻踪”:“我只在给物件打上过‘示踪’时用过此法,功力不足,不知仅‘寻踪’能否发挥作用。”
她闭上眼,不知默念了些什么,总归是给手中这沓符纸做了个加持,这才伸手将其交给叶泯:“跟着它走吧,希望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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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武场上乱得一塌糊涂,兰长老本人看着却十分悠闲自在,好像跟徒弟之间有信息差,对门内发生的腌臜事一无所知似的。可既然那姓崔的外门弟子都知道此事,没道理这个内门弟子的师父却一无所知,那岂不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吗?
直到作为“伤患”的关云铮被师徒两人带到一处僻静院子,走在前头的兰珏才开口说道:“丹药的事先不急。”
果然。看来方才一路也是碍着在自家门中,所以才闭口不言的?关云铮走在两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地想。
谭一筠早就习惯了自家师父的不着调,原本也不是很急,但此事不知为什么,总像是坠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他的胸腔,让他觉得胸口闷震,不大舒服,总想迫切地将此事解决,好让自己松快一会儿。
兰珏看出他心事重重,二话不说抬手往他眉心打了道清心诀:“急也没用,别老皱个眉头,看着比我年纪都大。”
眉心骤然没入一道清心诀,一瞬间,谭一筠什么杂念都没了,劲头过去后才在心里腹诽:这师父还有没有个师父样了!
兰珏从怀里摸出个瓷药瓶,递给关云铮:“将手上的伤口擦擦吧。”
关云铮一脸心虚地把药瓶接过来,握在手里的瞬间却一愣。
这形状和触感……为何这么熟悉?
兰珏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似的,自己先在院中桌边坐下了:“至于外门弟子院塌陷……这事确实值得急上一急。”
谭一筠被清心诀打得一点都急不起来,平静地接过话茬:“外门弟子院地下有地牢,此事我一直知道,今日是关进去什么了不得的人,将地上的房屋都震塌了?”
弟子院地下有地牢?好小众的文字。
关云铮感觉自己听到这话很难思维定势,下意识觉得这地牢平时是拿来关押“不听话”的弟子的。
能随意关押弟子的外门……长老若是干出“监守自盗”的事来,好像也不奇怪。
不过她作为一个连自己来历都说不清楚的“江湖散修”,这师徒俩会不会也太不把她当外人了,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兰珏明面上是个翠屏山的长老,背地里却好像巴不得翠屏山倒霉似的,听了自己徒弟的话反而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确是地牢崩毁,震塌了地上房屋,不过我并不知其中关的究竟是谁。”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说话劲儿莫名像她认识的某个人,关云铮坐在桌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个“某人”究竟姓甚名谁。
她旋出瓷瓶的瓶塞,正要用左手帮着给右手抹点药,动作间什么东西钻出了左侧的袖口,在她眼皮子底下同她打了个花里胡哨的招呼。
是个……好看得花里胡哨的镯子。
之前在山下动手都没能钻出来求得存在感的东西,怎么这时候抬个手的工夫就冒出头来了?
关云铮心头疑云太多,但总不好攥着别人给的药瓶发呆,只好先把镯子怼回袖子里,专心给指尖抹了点药。
她抹药时很有几分真心,也就全然没有察觉到兰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好像带着点友好的探究,瞬息之后又变成了熟稔的了然,在她身上一触即收,收回视线的兰珏又成了个嘴上没把门的不靠谱师父。
谭一筠虽然不急了,但也是满腹心事,同样没注意到,只接着说道:“总不会是那些人做了脏事被人察觉,抓了人要灭口……”
他“口”字说了一半,尾音已在看清自己师父的脸色后被吞了下去:“真是如此?他们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