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泯一口茶酥梗在喉口,总感觉兰珏这话意有所指,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好在兰珏并没有问他幼时是否精通音律,想来就算想知道,答案也能从他如今的水平中窥见端倪。
兰珏自觉扯远了,回过神来说道:“总之,要想在音修一道上走得更远,依我个人之见,便是要多接触天然之物,返璞归真,放下心中芜杂种种,顺应本心。”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忽而漏了一声笑:“要我看,你们去山下那湖边玩一玩,便是个不错的主意。”
正埋头吃点心的关云铮抬起头:“山下还有湖?”
兰珏颔首:“小筠,带他们去玩吧,不到天黑别回来。”
关云铮:“?”这是真让他们去玩,还是有什么事要做,想把他们支开?
谭一筠没心没肺地应道:“是,师父。”
他一收子不语,把扇子随手一抛,任由它浮在自己身后,推着三人向外走:“走了,带你们去采莲子吃。”
楚悯和叶泯的三脚猫障眼法在门派中自然不够看,故而在兰珏答应为他们掩饰的当日,便由她施了两个障眼法补上,两人才得以在门中自如行走,此刻要下山也不用担心出不了门禁。
只是“不到天黑别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和楚悯仍在怀疑,心大如叶泯,已经因为谭一筠方才那句“采莲子”而心旌摇曳了起来:“这季节山下便有莲子了吗?”
两个姑娘一同没好气道:“你怎么就知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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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四人到了山下湖边,关云铮才有些明白兰珏让他们“不到天黑别回来”是何用意。
他们下山时正好是一日中日光最盛的午后,昨日山下落了一场雨,莲叶上盛着的露珠尚未完全蒸发,莲花又盛放得千姿百态,对于乘舟从中穿行而过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时段。
她一上了小船划入莲叶之间,便有些乐不思蜀,虽然还不大会掌控船只行进的方向,随波逐流也别有一番乐趣。更别说莲叶高大得能遮阳,她还能从底下摘几个脆嫩的莲蓬,一时美得分不清天上人间,险些仰面躺在船舱里就这样睡过去。
还是妄图掌控船桨却把船划得左摇右晃的叶泯“咚”一声撞上了她的船,关云铮才从未饮先醉的醺醺然中清醒过来。
她一睁眼才发现日头已经快落下去了,从莲叶间流下来的阳光变得温和而不烫手,颜色也从耀眼的白炽变为了温和的暖黄。
关云铮一骨碌从船舱里爬起来:“还赶得上看落日吗?方才谭兄是不是说湖边能看到落日来着?”
楚悯始终坐在她身侧,闻言像是“听”了一番莲叶的低语似的,笑着说道:“能赶上。”
关云铮得了她肯定的回答,一把抄起船桨,茅塞顿开似的,几个动作间,船只便随水滑出去几丈远。
落在最后的叶泯一脸茫然与愤懑:“你何时学会的?!”
关云铮冲他比了个鬼脸:“方才我都是装的。”
她撂下这一句足以将人气死的话,乐不可支地操控着船桨,逐渐走远了。
谭一筠见多了莲湖落日,早已不觉得稀奇了,但叶泯还没见过,便好心肠地跳到叶泯的小船上,想要帮他操纵船桨。
谁料他低估了自己的重量,又高估了叶泯的技艺,还没等他平稳落在船舱里,那船便剧烈地一晃,把两个尚未站稳的人都甩进了湖水里。
关云铮老远听见动静一回头,便看见那艘船上无人,船边反倒浮出两个湿淋淋的脑袋,顿时笑得差点从船舱里翻下去:“哈哈哈哈哈……”
楚悯一把托住她的胳膊肘,示意她向身后远处看。
那落日黄澄澄的,还没到如血的阶段,依旧耀眼得不能久视,将粼粼的湖面泼成了“浮光跃金”最好的写照。
关云铮坐在船头遥望落日,终于明白了兰珏的用意。
茫茫天地,何其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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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修不比有师门倚仗的各大仙门弟子,单是前来翠屏山的路途便多有受限,多半供不起大型灵舟,御剑又飞不远,乘船或是骑马的居多,耗费的时间也就更长些,为了赶上大比,城中先到的多数是散修。
不过也有例外。
关云铮被莲心茶苦得脸都皱起来了,还没忘了说正事,只不过舌头都大了:“方才路过的那一行人不是寻常散修吧?”
叶泯看她脸色,拿起茶盏的动作愣是僵在了半途,片刻后服从内心将茶盏放了回去,接话道:“怎么,看出什么了?”
一口莲心茶差点让关云铮失去语言功能,她咬了咬舌尖,还是没能摆脱那种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的苦味,连忙端起汤盅喝了一口甜汤,顿时又被齁了个仰倒。
但甜苦中和,她终于是能好好说话了:“这几日碰见的散修多数都互不相识,多是独自行动,偶有结伴也不会有这样庞大的队伍,毕竟太引人注目了。方才那队人虽然刻意走得分散了些,但其实维持的距离一直是稳定的,想来大概是彼此熟识。”
这话说着说着,一个地狱笑话又滑到了她的嘴边,被她无声咽了:她上次看到这种维持稳定距离的队伍还是送葬的。
“我记得子不语记录过来客名单?”楚悯看向正靠在窗边往下看的谭一筠。
他没回头,子不语已随他心意而动,在空中自行打开,随即扇面上缓缓显示出墨迹。
关云铮夹了块排骨,心说这法器可真是物肖其主,每每发挥作用时都能装一波大的。
可惜子不语博闻强识,名单却没有记录来客的样貌,毕竟这里是修仙世界,没有让人又爱又恨的大数据。
是以哪怕子不语调出了名单,他们也无从得知方才从楼下路过的究竟是不是名单上的人。
谭一筠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目光在楼下停留了片刻就收了回来,然后惊觉桌上的菜已经快被另外三人消灭干净了。
“你们好歹给我留点啊!”谭一筠震怒了。
关云铮从乾坤袋里随手摸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你再点几道菜不就行了。”
财大气粗的气质扑面而来,谭一筠失语:“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当真没有师承吗?”
叶泯吃完了最后一块排骨:“云铮这种气度,没准是因为出身呢,倒也未必是师承吧?你为什么总认为是跟师承有关?”
谭一筠把那张险些被风吹走的银票捞过来,又抬手指了指子不语的扇面,那扇面应他动作,其他墨迹渐次褪去,只剩下一行人名。
楚悯正对那扇面而坐,一抬头,那行墨迹就这么撞入她眼帘:“归墟?”
谭一筠把身子探出屏风,招呼了一声店小二,低声吩咐了几句,说完后又坐回原位:“我听师父说,归墟苍生道这两年收了个新徒弟,跟那富家公子出身的师父如出一辙,只差没上街丢金叶子玩了。”
关云铮一挑眉:“这么阔绰?我可比不上。”
楚悯失笑:“你这随手掏钱就是这么大张银票的行事作风,也不遑多让了。”
他们所在之处是翠屏山下城中最繁华的一座酒楼,四人吃饭用不上进雅间,但他们又不是寻常客人,店主人不敢怠慢,特地在二楼窗边的位置为他们辟了个空间,用三扇屏风隔开了周遭,坐的都是美人靠这样的软座,吃累了往上一躺,睡到太阳落山都没人来赶。
至于进这酒楼后花的钱……自然还是关云铮掏的。
本来谭一筠也算小有积蓄,他师父给零花很是大方,从来不问他先前的花完没有,想起就给,偶尔心情格外好时还成倍地给——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师父的钱是从哪来的。
按理来说同伴们都是从别处来的,他理应尽地主之谊请大家吃顿好的,谁料走到半道,关云铮想起什么似的往乾坤袋中一摸,摸出一沓银票来。
叶泯那时正抱着一个莲蓬剥莲子吃,这几日来他吃莲子的技艺日渐娴熟,能够预先将莲心去了再丢进嘴里,见了关云铮手中那一沓银票一时惊呆了,直接将没去掉莲心的莲子丢入了口中。
好在新鲜莲子的心倒也不算特别苦。
天爷,还是第一次见成沓出现的银票。叶泯心想。
谭一筠被吓得立马把她的手又按回了乾坤袋里:“祖宗,你拿一张就行了,拿这么多做什么!大街上这么多人,财不外露!”
关云铮顺从地“哦”了一声,有些困惑地把银票又塞回了乾坤袋里。
她虽有些想不通自己何时变得这般有钱,但她觉得自己大概干不出刑法上来钱特别快的那些脏事,所以心安理得地把这事抛诸脑后了,起了个别的话头:“这样看来,乾坤袋也可以算是随心意的法器?每次想找什么立刻就能摸到,还以为要翻找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