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也认识我。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想。
与此同时,不同于方才那种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刺痛,她感到自己心中无端涌现出了一股滔天的恨意,仿佛眼前此人与她有着莫大的仇恨。
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且毫不讲理,像一针强效肾上腺素,瞬间逼红了她的双眼。
她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堪称陌生的人有这么深重的恨意?
关云铮几乎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人走近。
“你怎会在翠屏城?你家人知道吗?”那人貌似与她十分熟稔,一面走一面问道。
家人?他为什么还认得她的家人?
“正好我也打算回去了,不如载你一程?马车就在前面。”那人走到了她面前,殷切地说道。
关云铮感觉自己又是被疼痛鞭打,又是被恨意煎熬,快变成个彻头彻尾的面瘫了,一时之间竟把方才想好的措辞都抛诸脑后,开口便问道:“你又是为何而来?”
那人闻言一愣:“我自然是因为……”
他话还没说完,关云铮已经冷了脸色。
他要撒谎。他一定另有所图。
心脏不受控制一般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着,关云铮盯着眼前人的脸,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我要杀了他。
兴许是她面色变化过于骇人,那人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你暂时不想回去?那我先回去替你知会一声也是可以的。”
关云铮反手背到身后,张开五指握住剑柄,缓缓将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我不回去。”
剑光刹那间雪亮,面对普通人时几乎没有令其躲闪的余地,一剑势如满月,一捧血应声喷洒而出。
“你也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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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悯几人赶到时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关云铮靠在树上面无表情地用一块布擦着剑上的血迹,而方才那人已经倒在血泊中没了气。
谭一筠虽然知道调查丹药一事迟早走到这一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一时有些愣住,好半晌过去才说道:“破庙中几人谈话我们已经探听清楚了,其中半数是邪修门派鬼灯楼的人,剩下的多是散修。”他的目光再度看向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此人是来翠屏城求药的普通人,才和那几人谈拢,似乎叫作……”
“季邕。”正在擦剑的人头也不抬地说道。
叶泯无法正视那尸体的双眼,默默绕到关云铮身侧站定:“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啊对,你认识他,所以这是想起他是谁了?”
剑身上的血迹终于被擦拭干净,关云铮随手把沾了血迹的布丢到季邕脸上:“不重要,继续说你们的发现。”
楚悯默不作声地看了眼那正好盖住季邕整张脸的布:“出身鬼灯楼的那几人也在追查近日城中出现的修炼丹药,此事很有可能并非出自他们之手。另外几个散修也多是丹修出身,密谈时说起,那丹药品质十分纯粹,不是散修拥有的炉子和灵气所能淬炼出来的。”
倒是不意外,毕竟叶泯可是当面撞破了翠屏山长老密谋的幸存者,清楚那些丹药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但是那几个鬼灯楼的也说,近日来他们在城中很不好混,因为翠屏城中开始有传言,说奔赴仙门大比的部分修士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遭了邪修的毒手。”叶泯补充道。
真是好一出贼喊捉贼,没准这传言就是那帮抓人炼丹的长老传出来的,鬼灯楼声名狼藉,还偏偏在这个当口来了翠屏城,抓来当替罪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其他的……就没什么新鲜的了,我本来还捏了个阵法,楚姑娘琴弦都绷紧了,谁料那些人跟聋子一般,什么动静也没注意到,说完车轱辘话后便离开了。”谭一筠最后说道。
叶泯艰难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云铮,此人……”
关云铮现下不想在此事上多做解释,随口说道:“就地埋了吧,就当给这片林子堆肥了。”
叶泯打了个哆嗦,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谭一筠。
天杀的究竟有没有人能来告诉他,怎么同伴跑出去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
地上的人死于一剑封喉,血喷溅出去一尺多远,想来这一剑十分精准、狠厉,避无可避。
实力太过悬殊,这几乎是一次单方面的杀戮,单从事件本身来看,其实是很不人道的。
只是此事非常奇怪,他们都未曾见过关云铮杀人,但也知道若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关云铮几乎是他们四人中最平和、最讲道理的一个。
楚悯被关久了会用琴炸地牢,叶泯气急了会放蛇咬人,谭一筠怒火攻心时都会用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阵法给人使绊子,唯有关云铮不会。
她虽然嘴上总是不饶人,实际日常的脾气好得就像是没有脾气一般,但凡有点什么也总是先向内自省而非向外苛责,很少会有这样情绪起伏、“不讲道理”的时刻。
只是再惊慌失措、百思不得其解,人也已经杀了,谭一筠只好收起自己那满腔没见过世面的愁绪,做出一副稳重的样子:“既如此,只好先将此人埋了,再回去禀报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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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加更章。
评论摩多摩多[可怜]
第126章
四人没有杀人埋尸的经验, 唯一有经验的暂时也只会杀人,因此掩埋季邕尸体时动作很是生疏。
好在破庙里那帮人早就走了,没人知道先前还在与他们交谈的人已经死在了荒坟之间, 变成了另一个无人问津的土包。
虽然明白关云铮动手杀人一定有其缘由, 但此事还是太突然了,叶泯木然地填上了最后一铲土, 实在不敢触关云铮的霉头, 只好拣软柿子捏,转头看向把铲子拿出来的谭一筠:“你是不是该解释一番,为何你的乾坤袋里放着铲子?”
谭一筠同样神色木然:“应该是师父以前种花时顺手塞的。”
楚悯实在想笑,然而此情此景之下只能努力绷住嘴角:“好了,先回去吧,此处不是交谈之地。”
自埋尸起便一直默不作声的关云铮率先迈开脚步, 过了这么一会儿依旧没觉得自己杀错人,只觉得一剑毙命好像轻了些。
毕竟——
“你在他将死之时看到了他的记忆?”兰珏皱起眉, “如何看到的?”
关云铮坦诚地摇了摇头,她也想不明白。
叶泯坐在一旁听完了全程, 眉头皱得比兰珏还要紧一些:“你是说, 他先前在那破庙中是要与那些丹修勾结,将无辜之人供给他们作为炼丹的原料?”
他复述了一遍关云铮所说,把自己给说生气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一剑还是太便宜他了!”
关云铮默默把倒好了竹叶茶的茶盏推到他面前。
谭一筠也拿起子不语, 难得发挥了一次折扇最原本的用途, 给叶泯扇了扇风,又看向关云铮:“你方才怎么不说?”
他们对她的秉性有所了解,但若是日后也发生了这样的事呢?不先将真相告知他人的话,该如何自证清白?
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关云铮语气平淡:“人是永远不可能自证清白的, 谁主张谁举证,觉得我有罪的人大可以拿出证据来给我定罪。”她说完这话又意识到话里的隐含意义太多,好像是不信任同伴似的,换了个轻松些的语气说道,“倒不是说这件事。方才没解释是因为我杀季邕时没有看到这段记忆,杀他也委实是我一时冲动之举,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像蹩脚的借口。”
她承认得太过坦荡,谭一筠被哽了个不上不下,只好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给自己顺气,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季邕可恶,还是不为自己辩解的关云铮更可恶一些。
杀人这事可大可小,平民百姓杀了人多半要不得善终,权贵之家杀人却像随手捏死蝼蚁。修仙之人杀人,则有更多的名头可以被用来粉饰太平——譬如所杀之人是邪修,所杀之人是恶徒,所杀之人是其他种种行恶事之人……
说到最后还得来上一句此举是为了行侠仗义或是除魔卫道,这番歌功颂德的言论才算是圆满。
但关云铮连一句矫饰也懒得想,直截了当地说自己就是想杀人,谭一筠险些被她气了个仰倒。
楚悯脸上倒是与关云铮如出一辙的神情平淡:“兴许是云铮善用某种查看记忆的法术,而季邕其人的神魂又在濒死之刻毫无防备,才能被云铮看见这段记忆。”
在座阅历最为广泛的兰珏不置可否,只抬手拍了拍关云铮的肩膀:“既然你见了他那样不好受,想必从前一定受了莫大的委屈,他又是那样一个东西,杀了便杀了吧,莫要挂怀,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