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昭示未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位女帝来翠屏山之前,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外门长老用人炼丹这事?如果知道,为何她似乎……置若罔闻?还是说她已经有了应对的手段,只是还没落实?
关云铮有些困惑,总觉得朝廷和仙门的关系好像有些微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没想明白的关窍似的,一时之间陷入沉思,没接楚悯的话茬。
楚悯倒不在意,拉着她以免她又撞上什么,继续说道:“听说陛下也曾在仙门中修习过一段时间,此次出行也就没带护卫,只带了几个随侍。”现下看来,就连这几个随侍她都不大愿意带着,喜欢一个人待着,让别人一顿好找。
一直在出神的人终于回过神来:“仙门修习?”这倒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总感觉当到皇帝这份上,与仙门唯一的牵扯就是长生不老药丸,平日大概也就表面上展现出虔诚的模样,真入仙门修习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楚悯若有所思,随后又懊恼地叹了口气:“好些事都记不清楚了。”
关云铮近日也常被这种感觉困扰,闻言安抚地拍了拍楚悯的手:“顺其自然吧,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虽然她嘴上是这么安慰楚悯的,但心里其实已经对此事好奇起来了,只是苦于同事件中心的人物没有接触,好奇心始终得不到满足。
——直到仙门大比开始的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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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随兄长一同来到翠屏山的叶泯,关云铮和楚悯都不知自己究竟为何来此,大比的名单出炉时,上面也没有二人的姓名。
不过不在参与者之列倒方便了关云铮在大比期间继续到处乱窜,只是还没等她在翠屏山各处留下自己的足迹,她便又遇到了那位女帝。
这次她又是孤身一人。
那日初见时她穿的常服十分素净,今日想来是要去观礼,衣服陡然华贵了几分,金色的绣线在锦缎上留下繁复的纹样,看得人无端眼花。
关云铮学不会宫中的礼数,但又觉得不管是出于规矩还是出于她的本心,都该行个礼,只好对着她简单作了个揖。
毕竟活着的女帝可是很少见的。
女帝明显也还记得关云铮,见了她朝她招了招手:“小仙长怎么没去观礼?”
关云铮总不能说自己对仙门大比其实没什么兴趣,于是笑嘻嘻地说:“您不也没去?”
女帝失笑,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衣摆:“我去了,那些长老们多半会有所拘束,连带弟子们也要束手束脚,倒不如不去。”
没有楚悯的提醒,关云铮确实没有往“眼前此人就是他们口中的陛下”这一念头上想过,她一直知道自己的思维定势有点严重,总是会默认身居高位者是男人居多,毕竟男人是个相当“团结”的群体,一人上了高位就会产生高位的垄断,久而久之就算女人想拔尖,也成了一件难事。
不过这想法在她见到谭一筠师父后其实有些被颠覆——这段时间以来,她也算亲眼见识了兰珏在翠屏山中的威望有多高,门中众人对她有多尊敬。
当人们习惯了某位女性身居高位,并将此事视作理所当然,旁观者也会不自觉被带入这样的思考习惯里,有兰珏这个例子在前,关云铮那日初见女帝时几乎没怎么疑惑,就接受了“当今皇帝是个女人”的事实。
仙门长老可以是女人,皇帝自然也可以是,没人规定过这些位置只能由男人占据。
关云铮逐渐对此地与21世纪不同之处接受良好,但对女帝方才“现身会令他人束手束脚”这一言论感到些许不认同:“您如此随和,怎会令人拘束呢?”
这话实在太像拍马屁,但因为她言辞恳切,目光也极认真,反而看不出太多逢迎之意。
女帝对她笑了笑:“你觉得我很随和?”
都没用皇帝的自称,还不随和吗?关云铮在心里嘀咕。
她实在胆大包天,在皇帝面前也不知道遮掩,有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一眼就能看明白。
面对心怀坦荡的人总是忍不住卸下面具,遇上道貌岸然之徒则总要将假面焊得更为严实些,这是关云铮这段时间以来逐渐形成的待人接物之道。
“你叫什么名字?”女帝忽然问道。
关云铮老实答了,习惯性特意说明了一番究竟是哪个“zheng”字。
“铁骨铮铮的铮?”女帝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名字。”
她表现得比兰珏还要随和,关云铮站在她身边时几乎要觉得自己是个被她看着长大的小辈,不由得愈加放松警惕。
“我叫苍韫桢,苍天的苍,韫……”她似乎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随手折了一截一旁刚开败的花枝,在脚下的青石砖上走笔龙蛇般地画了几笔。
关云铮看清楚了,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地点了点头:“您的名字也好。”
苍韫桢写完字,笑着将那花枝又丢了回去,不知动了什么术法,那花枝居然原封不动地“长”在了折断处,原本已经开败了的枝条上竟又冒出一朵不起眼的花苞来。
关云铮瞳孔地震:原来小悯说的“女帝曾在仙门修习过”不是虚言,她不仅修习过,造诣怕是比许多正统仙门弟子还要高些。
苍韫桢看出她眼里的惊讶:“想学吗?”
关云铮默默点头。
可惜苍韫桢这话只是逗她玩的,因为她很快又说道:“唉,我也教不了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一位友人演示与我的,只学了点皮毛,就不误人子弟了。”
您先勾起别人的兴趣再说教不了,难道不是更误人子弟吗,关云铮有些许怨念地想。
苍韫桢的玩笑点到即止,很快又正色道:“你不是翠屏山弟子,也不参与仙门大比,那你留在此处是为了什么?”
关云铮还真答不上来,总不能说自己待在这,其实是为了抓住翠屏山的内鬼,那内鬼还是外门颇负声望的一位长老吧?那岂不是擎等着被抓吗?
苍韫桢简直会读心,见她不说话,又笑着问道:“不能说呀?那看来不是什么好事了。”
她佯作若有所思状,捏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忽地语出惊人:“让我猜猜,你来翠屏山之前见到了一些行为举止怪异的人,调查之后发觉此事竟与翠屏山有关,故而来此查探?是也不是?”
关云铮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
苍韫桢好像生怕她觉得自己今日是见了鬼,当着她的面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个物件——正是那日滚到她脚下的十八面骰,也即法器洞玄。
“原来您真的已经知道了。”关云铮一看清那物件的模样便喃喃道。
“说来也是奇怪,我并不依赖此物卜算,什么昭示未来的话,其实也是仙门中人更为笃信。但临行前我忽然有种预感,不带这小东西会后悔似的,便将它带来了。”苍韫桢真的没把她当外人,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当寻常话语似的说了出来,“在来时的灵舟上,我已看到了翠屏山门派中即将发生的变故。”
那除了面数多一些,看起来几乎有些平平无奇的骰子,在苍韫桢手中微弱地反射着日光。
“那您……有什么谋划?”关云铮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苍韫桢这次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另起了一个话头:“方才是我猜中了,不如你也猜个谜?”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把目光从洞玄移到她脸上。
只见苍韫桢将那盛着洞玄的掌心摊开在她眼前:“你猜,那日此物滚到你脚下之前,我从中看到了什么?”
关云铮自然猜不出,只好继续茫然地望着她。
苍韫桢仍旧在笑,只是那笑意仿佛冻在了嘴角,无法向别处蔓延:“它昭示了一年多后的未来,给出了一句判词。”
“判词?”关云铮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干涩,“给谁的?”
苍韫桢像一只拨弄着毛线球的猫,态度近乎轻慢地把玩着手中的洞玄:“给我的。”她几乎将洞玄抛高了半尺,态度不像是面对一件权能惊人的法器,“它说一年多之后,我将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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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参与仙门大比的人各有住处,有名声响亮师承的散修可宿在翠屏山为其准备的院子中;寻常散修便只能在山下城中自寻客栈落脚,至于大比期间客栈会否涨价……那不是翠屏山要考虑的事。
仙门中人也并非全都宿在山中,一部分仙门与翠屏山相去甚远,许多生活习惯上皆有不同,为免饮食居住上出了岔子影响日后的大比,一般都宿在自备的灵舟之中。反正大多数仙门弟子都辟谷,甚至无需采买餐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