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则叫作“破钧”。
闻越承认,自打他得知门中唯一的无情道也是剑修后,便一直想看她与自家大师兄打上一架。毕竟世人皆传无情道剑修的剑技无人能出其右,他实在很想知道,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剑技,究竟有多精湛。
“嗯?”闻越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下雨了?”
翠屏山应当也有护山大阵,只不过门派中天气如常,此刻场中竟飘起雨来,顷刻之间,还生出越下越大的架势。
然而擂台上的比试却不会因为下雨就作罢。
——破钧骤然撕裂雨幕,带着呼啸的破风声当头斩落。这一剑并无技巧,唯有纯粹的、近乎暴烈的力量,剑锋未至,那磅礴的压力几乎要将脚下的青石板碾为齑粉。
对面的任嵩华并未硬接。
她身姿如烟,在剑风将要触及身体前倏地动了,再次现身时已在一丈之外,原地的残影被破钧的剑势悍然撕碎。她手中裁冰斜指地面,剑身嗡鸣,一层剔透的寒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周遭雨丝落在剑上的瞬间,便凝成了细碎的冰棱。
“你的剑太重了。”任嵩华说道。
话音未落,人已疾进。她的身影在雨水中呈现出一道清晰的线,手中裁冰疾刺,却并非一剑,而是刹那间点出七处,分取江却眉心、咽喉、心口等要害,剑尖精准至极,冰寒剑气未至,已刺得人皮肤生疼。
江却不闪不避,破钧由下而上猛地撩起,悍然撞上那七点寒星。
轰!
冰屑与罡气四溅,冰冷的剑气与破坏性的力量剧烈冲撞,将方圆十丈内的雨水尽数蒸发!
任嵩华的剑被这蛮横的力量撞得微微一偏,但她手腕一转,剑势借力旋转,如冰蝶穿花,第二剑已无声无息地抹向江却腰肋。这一剑更狠、更急,剑身上的寒冰之气大盛,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要被冻结。
江却回剑格挡,破钧沉重的剑身恰好封住裁冰的薄刃。
铿!
刺耳的交击声炸响。一股极寒之气顺着手臂蜿蜒而上,江却手臂瞬间覆盖上一层白霜,动作也因此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
瞬息之间,任嵩华第三剑紧随而至。她身随剑走,人剑几乎化为一体,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线直刺江却因格挡而露出的空门——心口要害!
这一剑,将快、准、狠诠释到了极致,无情无念,唯有终结。
危机时刻,江却眼中却无惧意,他对这一剑置若罔闻,左脚猛地踏碎地面,全身力量灌注于破钧之上,那重剑发出沉闷的咆哮,带着一股足以崩山裂石的毁灭性力量,以最直接、最狂猛的姿态,拦腰横斩向任嵩华!
任嵩华柳眉微蹙,抬手以剑尖轻点破钧袭来的厚重剑身,一点寒冰绽开,借此力道翩然倒飞而出,如冰羽飘落,轻盈地卸去巨力。
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擂台下众人的喝彩声仍在激昂时,江却已退后一步,将剑收了起来:“多谢任师姐指点。”
任嵩华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对他微微颔首。
“任师姐赢了?”闻越从观礼席上站起身,方才两人的架势看起来像是要比个你死我活,他还以为不会这么快结束。
不过点到即止也好,毕竟都是自家人,受了伤还对之后的比试不利,那就得不偿失了。
擂台上的比试不会立刻出结果,负责的长老们会在反复观看水镜中保留的影像后,统一给出商讨后的结论。
虽然比试开始前仍在嚷嚷这样的安排不公平,但结束后,闻越也确实觉得方才很是享了一番眼福,见两位师兄师姐都没受什么伤,一时放松下来,坐回原地悠闲地四处打量起来。
不远处观礼席中的四位少年映入眼帘。
“师姐,”闻越回头看向连映,“那是你先前提起的师妹吗?”
****
仙门大比的场地格局有些像是古罗马的斗兽场,不过观礼席看似露天,实则另有阵法遮挡,方才他们在席间并未淋到雨。
关云铮最初还有闲心询问谭一筠是否也会这样的挡雨阵法,可等到擂台之上的两人打起来之后,她便分不出心思干别的事了。
实在是……太精彩了。
截然不同的出招,截然不同的剑法,甚至她隐约窥见了二人……截然不同的心境。
若说江却的剑法重在“破”,是厚重的,锐利的,那么任嵩华的剑法便重在“点”,是轻盈的,同时不失力道的。
毕竟同样的力道施加在不同的面积之上,造成的伤害也是不同的——受力面积越小,压强越大什么的。
不难看出二人对彼此的剑法其实并不熟悉,都是到了擂台之上临时见招拆招,而非早有准备,就连任嵩华方才,也有一两次露出了没有防备的姿态。
“他们是同门?”关云铮忍不住扭头看向楚悯和谭一筠,这两位对仙门知识了解更多的同伴。
“二人皆是归墟弟子,”谭一筠点了点头,“只不过任嵩华常年待在来去峰上,很少与其他同门一起修炼。”
难怪这么不熟悉。
“她应当还是归墟唯一一个无情道。”楚悯接话道。
参与大比的名单上只写了任嵩华是随章存舒一起来的,没写明她个人所修之道,关云铮先前还默认她也是苍生道。
“倒是挺稀罕的,苍生道和无情道,不正好是对立的道心吗?”叶泯问道,“毕竟苍生道应当是有情道啊。”
关云铮嗑了一小把松子:“那不还有说法是,对苍生有情便是对自己无情吗,怎么不算是无情道?”
叶泯差点被她说服:“那无情道是对自己和天下人都无情,应当依旧是对立的。”
“都聊到这种程度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和无情道是对立的?”
四人齐齐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松子洒了一地。
闻越弯了弯眼睛,对四人友好地笑了笑:“在下归墟苍生道闻越,受师父师姐所托,来给几位送点零嘴。”
他变戏法似的从乾坤袋中拿出了好几样东西,其中竟有半数以上的吃食关云铮都没见过。
一股点心的清甜味散开,关云铮忍不住想:苍生道的伙食想必很好吧……
“这个是荷花酥,里头的馅料是去了莲心的莲子做的。”闻越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摞碟子,将点心放在碟子上,“这个是桂花糕,外头揉了些干桂花进去,里头的馅料是桂花蜜调的,季节所限,没有新鲜桂花,不然味道会更好些。”
“这个是咸口的,这个是……”闻越叽里咕噜地介绍完,最后从乾坤袋里捧出一壶茶和一套茶具,“这是桂花茶,省得待会儿噎着了。大家快吃吧。”
叶泯已经看呆了:“闻……师兄,你的乾坤袋里究竟有多少东西?”
闻越拍了拍胸口那个看不出深浅的小袋子:“应有尽有,想吃什么都能给你找来放进去。”
关云铮大受震撼,又有点拘谨:“你不吃吗?”
闻越在她身后坐下:“我来陪你们聊聊天。”
简直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但是他这样笑盈盈的,看着又和他们差不多年纪,好像也反感不起来。
“那日你醒后,师姐将你落下的药瓶给你了对吧?”闻越从关云铮放在一边的袋子里摸了点松子仁,一边嗑一边问道。
关云铮咬了口桂花糕,闻言点了点头。
闻越若有所思:“那是兰长老给你的吗?”
关云铮当时也没仔细看,但给她药瓶的大约也只能是兰长老了,因此不太确定地说道:“大概是吧?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闻越朝她露出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没有,只是师姐提起了,我有些好奇。”
他问完了关云铮,又将目光投向楚悯,见她拿了第二块莲子酥,便轻声说道:“其他的不尝尝吗?还是觉得莲子酥更好吃?”
楚悯眨了眨眼睛:“莲子酥……不太甜。”
闻越被她逗笑了:“好,我记下了。”
这话反而让楚悯不明所以:记下什么?难道他日后也要给他们带吃食吗?
叶泯正给灵犀投喂糕点,闻越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会儿:“它喜欢吃哪个?”
灵犀抬起脑袋看了他这分外自来熟的人一眼,慢悠悠地从叶泯腕上游下来,自己叼走了一小块枣糕。
“喜欢这个?”闻越又露出了那种“我记下了”的神情。
这期间谭一筠始终沉默着没说话,闻越到他身后时竟也一时没开口,过了好半晌才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有人知道你心绪不佳,编织出一场幻境来讨你欢心,你会沉溺其中,还是会尽快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