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她流血!”谭一筠急喊。
霄汉去势不减,刀身却在她手中离奇翻转,刀背悍然撞上那抓挠而来的手,将那人蛊撞得连连退后几步。
“我知道你想吃了我。”关云铮平静的语气不像是刚“蛊口逃生”的样子,“吃了我,你的力量会变强,但是身上被蛊侵蚀的部分,也会更严重吧?”
谭一筠快速查看着子不语扇面上的墨迹,发觉这一整页都没有提到“蛊吞食的人越多,受其影响就会越重”这一点。纵使这一点不难推测,但关云铮的语气实在太过笃定,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将隐。
原来她方才绕着人蛊不仅仅是在打量,她可能一直在借助将隐“翻阅”人蛊的记忆!
毕竟方才楚悯说了,这蛊是活人,是活人就有记忆,就可以被将隐调取。
关云铮见人蛊没反应,歪了歪头:“还不打算说话吗?我知道你会说话。”
那人形的蛊还是没开口。
关云铮也不勉强,自说自话似的同她说起自己的打算:“不如这样吧,我帮你杀了母蛊,你暂时放我们几个一马,时间不久,绝对够撑到你下次饥饿。”
饥饿。
人蛊吞咽了一口。
“还是不死心?我知道,你觉得你的血是个无往不利的大杀器,过往那些想杀了你的人无一例外,都被你的血腐蚀成了不能走不能跑的肉块,而你只要还有一口气,总能在进食之后活下来。”关云铮抱着霄汉说道,“可是他们不了解你,才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你的血侵蚀,毕竟要想杀你,有许多种不见血的方式,如果你坚持要把我吃了,那我也只好试试这许多种方式了。”
她看着与那蛊差不多年纪,脸上的神情也不见凶恶,说出这些话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但这段时日无论是练剑还是练刀,她都是在来去峰上与任嵩华一起的,同伴其实还不曾见过她的武艺究竟如何了。来到幻境之后虽然杀了好些人,但谭一筠彼时被蒙着眼,只能从动静中听出,她如今的武功大概是个什么水平。
大概是被关云铮有恃无恐的情绪感染了,谭一筠居然有点不合时宜的好奇:如果这蛊还是不打算合作,暴起伤人,云铮能不能如她自己所说,不见血地将蛊解决了?
不过那蛊大概还是很有些作为人的理智的,听完关云铮的话后,学着她的模样歪了歪头,然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好。”
出乎意料的,她的声音并不奇怪,也不难听,轻飘飘的,但倒也不瘆人。
关云铮艺高人胆大,见她答应了,还伸出手来:“既如此,击个掌吧?”
那蛊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抬高的手,片刻之后才学着她的动作,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与她轻轻击了个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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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击掌是为了刻印?”谭一筠和叶泯走在前头看着人蛊,楚悯和关云铮走在后面。两两之间由谭一筠动手,搓了个小型的屏障,能隔开楚悯和关云铮凑在一起嘀咕的动静。
问出问题的是楚悯,而被提问的关云铮点了点头:“我用将隐翻阅人的记忆有限制,对方但凡有一点修为,都会有些凝滞,但方才丝毫阻碍也无,看来她就只是个人形的蛊,没什么修为。”
毕竟是背着人做坏事,哪怕有屏障,关云铮的声音也还是越说越小:“至于刻印,是我问掌门讨来的,因为不精此道,也得在对方修为比我低的情况下才管用。”
刻印是一种效用微弱的契约,并不能对双方产生多大的约束。但刻印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双方缔结刻印之时立下的承诺,若是日后任何一方动了破坏承诺的想法,刻印便会提醒另一方。
是个无伤大雅的警示。
“现学现卖,”关云铮把右手掌心摊开,“怎么样?”
楚悯仔细观察了一番刻印的纹样,确认完整后点点头:“学得不错,出幻境后可以去跟掌门讨奖励了。”
关云铮笑起来:“那还是算了,本来他们就看到我用刻印跟一个蛊签契约了,我要是还敢出去嘚瑟,指不定被师父他们怎么说呢。”
她想了想章存舒和步雁山可能会用的语气,将两手往身后一背,模仿起来:“真是能耐了,连对方什么底细都没查清楚,就敢跟她刻印。”
她语气一转,又模仿起步雁山:“云崽,此举风险太大,下次切记不可如此行事了。”
表演完毕,她看向楚悯。
楚悯一脸严肃:“嗯……前面那句好像不太像是章先生会说的,怎么听着一股凌师伯的味呢。”
“哈哈哈哈……”关云铮被逗得哈哈大笑,想起凌风起那说话刻薄的样子,就觉得什么歪门邪道都得躲着他走。
拿人喂出来的蛊毒?怕是会被他喷得找不着北。
说笑完了,还有好些正事要处理,两人又谈起方才看到的记忆来。
“记忆中的母蛊,当真是方竞甫?”楚悯问道。
关云铮摇了摇头:“最初的母蛊不是他,而是迷津渡门派中另一个不知姓名的人。这人蛊幼时是个正常孩童,被海盗掳掠而来,嫌她体弱多病浪费草药,将她抛在岛上,最初那母蛊便救了她。”
“救了她,也毁了她。”楚悯低声说道。
“是,那人起先确实想治好她,但迷津渡与外界往来渐少,草药逐渐难以为继,那人就打起了歪主意。”关云铮回忆着自己看到那段记忆时颇受震撼的感觉,“蛇虫鼠蚁也可入药,迷津渡倒是不缺这些,他便半是毒半是药地喂给那人蛊。”
楚悯露出不忍再听的神色:“想来并没有治好她的病痛,反而令那人发现了她独特的体质吧。”
关云铮点了点头:“服用了一段时间的毒药后,她的身体进入了一种,表征虚弱但脉象强势的状态,那些毒仿佛在她体内争抢她的生命力,而后又融入她的骨血,变为她力量的一部分。”
那段时日,她连受伤流出来的血都是青黑色的。
“后来呢?最初的母蛊是怎么死的?”楚悯有两种猜测,“是被她吃了,还是被方竞甫杀了?”
关云铮伸手掐了掐眉心,回忆起那画面还是觉得一阵恶心。
最开始的母蛊给人蛊服下的毒药都经过炼制,虽然端上来时总是黑黏的一碗,但毕竟没有什么不明物漂浮在里面,还能骗自己不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但最初的母蛊死的场面……
“两种情况参半。那时迷津渡爆发了门派内最严重的一次争吵,最初的母蛊作为方竞甫所说的入世派,主张带着人蛊离开,走歪门邪道,也好过让门派一直衰败下去;方竞甫自然主张留守,就跟那人吵了起来,期间或是失手,或是蓄意为之,将刀捅入了那人心口。”
接下来的场面简直足以成为她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心理阴影,关云铮缓了缓才接着往下说:“方竞甫没见过人蛊,她一直被关在密室中。但母蛊性命垂危,人蛊也会有感应,她便从那里面爬了出来,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母蛊。”
楚悯痛苦地皱起眉。
“她最初没有吃母蛊,因为她没吃过人,不知道人可以吃。”关云铮说到这实在是有些想吐,抬手使劲揉了揉喉咙,“是方竞甫看到她后,明白了一切,也想起了怎样取代母蛊的方法。他用刀剜下了一块母蛊的肉,分了一半给人蛊,剩下一半自己吃了。”
楚悯听得几乎面无血色,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感到胃中翻涌,连忙给彼此打了一道清心诀。
“方竞甫……”楚悯再开口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这个畜生……”
许多时候记忆未必是真实的,越是印象深刻的事,越有可能经过了自己的主观加工,越容易虚假。
但那人蛊记忆中的每个画面都没有任何的情绪,平静得不像是她经历过的事,再加上她没有任何修为,关云铮并不相信她能在自己翻阅记忆之前做假。
两人在身后密谈太久,谭一筠忍不住往后看了好几次,终于在第不知多少次回看时,看见关云铮将屏障撤了,两人迈开步子跟了上来。
叶泯紧盯着走在最前面的人蛊,还没忘了分出一缕视线:“说什么了,这好些时间过去。”
关云铮一脸菜色:“等出了幻境你自己去水镜里看吧。”
叶泯还以为是说了太多她懒得复述,一时没往心里去,“哦”了一声就专心继续盯着了。
谭一筠却敏锐地意识到不对,看向同样脸色不好的楚悯,总觉得两人并不是因为说来话长,才不复述的。
有什么不方便说给他们听的吗?那水镜中看岂不是也一样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