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得知自己被隐瞒了一件坏事后能心平气和,无情道只是修了此道, 而非在此道上成了仙,没有全然断情绝爱,也断不能完全不怨恨他人。故而任嵩华的情绪……大概也是有几分冲着章存舒几人的。
而恰好那时她和姐姐一同来了归墟,姐姐一眼看出了戚寻月寿数将尽,这才当着人师父的面要人。
姐姐性格如此,寻常人的想法大约总要走个委婉的过场:“你师父快死了,日后无人指导你在此道上走得更远,我恰好也修此道,不如便随我一起,还能指点你一番”。
虽然本质都是当着别人的面要人,不大好看,但姐姐从不懂委婉,会省略中间无数句粉饰的话,直接从缘由跳到最后的结果。
哪怕不在归墟,这样的说话方式也有许多人忍受不了,不怪当初的章存舒会那样生气,险些与姐姐大打出手。
至于任嵩华对她这点稀薄的敌意……
他们编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却又没法阻挡四面而来的风将这个谎言吹破,任嵩华得知真相后会怨……倒也合乎情理。孩子大概都最恨打破他们幻想的人。
奚楼短短半个时辰里叹了第三口气,知道这几日恐怕都没法和任嵩华好好聊几句,干脆御剑从来去峰上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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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泯原本正瘫在灵犀身上吹风,闻言立刻直起身:“你说方竞甫不仅逃出来了,昆仑前任掌事出事也是他害的?”
灵犀原形的脑袋凑到手边还是太具备视觉冲击力了,关云铮默了一秒才点头回应。
坐在灵犀尾巴上的叶泯一脸匪夷所思:“他又是怎么进的昆仑?”
昆仑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天然的山脉阻挡加上人为的阵法阻碍,若非得到许可,方竞甫这样的“通缉犯”是绝无可能进入他人门派的。
难道昆仑也像仙盟一样,和诸多仙门不是一条心?也同方竞甫有什么牵扯?
“不知道,”关云铮随口似的,“此事才刚开始,我们都是局中人,自然当局者迷,就是不知道旁观者是谁了。”
谭一筠靠在树上用小木鸟练习傀儡术,闻言眼神一飘,失去了灵气操控的木鸟立刻从空中一头栽倒,他伸手接住,看向关云铮:“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似乎不怎么当局者迷?”
关云铮拉着楚悯一起在灵犀尾巴上坐下:“我是在想,心魔引这东西到底有多少颗?又究竟是怎么来的?方竞甫是原本就有,还是与鬼灯楼联手后才有的?如果鬼灯楼有那么多颗心魔引,他们原本又是想做什么?”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还有欠打的那位,也不知道他最近还有没有和仙盟的人联络过,他们两人勾结又是想做什么。”
这一大串问题说完后,关云铮把灵犀直立起来的身体当墙,往上一靠:“这样一看,我们的处境堪称虎狼环伺啊。”
楚悯面色凝重地“嗯”了声,随后又看向一旁的叶泯:“昨日傍晚章先生与掌门才一同去迎接从昆仑而来之人,我记得来客的芥子院就在教习弟子院隔壁,与你们隔着不远,昆仑来了多少人,你们看见了吗?”
“昆仑明面上只来了一位,应当就是那位奚楼前辈。”叶泯斟酌着说道,“但是参与大比,不太可能只身前来吧?”
关云铮不甚在意地将手臂垫在脑后:“她倒未必是来参与大比的,不过我也觉得她不可能是只身前来,”灵犀的鳞片滑溜溜的,脑袋在上面老打滑,垫上胳膊果然好多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又在哪里。”
“芥子里?”谭一筠冷不丁地说道,对上同伴们的视线,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她随身带着的芥子里。”
楚悯若有所思:“随身芥子至多能容纳多少人?”
谭一筠看了眼一旁飘着的子不语,那扇面上正随他心意飞快地浮现出墨迹,内容是他先前在藏书阁翻阅过的典籍。
“视修为而定。”翻阅到了需要的内容,谭一筠抬起头来,“这样看来,奚楼前辈一定不是为了仙门大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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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沈时安行至亭外,打破了亭子里的寂静。
苍韫桢闻言只“嗯”了声表示听见了,视线仍落在棋盘之上。
“柳大人回来了。”沈时安又道。
正要落在棋盘上的白子在空中一滞,随后“啪”地砸落,溅开了几枚已经落定的棋子。
沈时安这才发觉苍韫桢根本没伸手,那棋子分明是自己飘着的!
而下棋之人已经站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沈时安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具体不知,只接着府上传来的信,知道大人回来了。”
但柳卿知若真是事成返回,一定会入宫来,如今却只是传信,定有什么让她不能露面的事发生。
苍韫桢走出几步才发现这么个小尾巴,回头对着沈时安笑了笑:“你跟着做什么,我又不坐马车出宫。”
沈时安一愣:“那怎么去?”
苍韫桢朝她招了招手,瞬息之间,身影就从原地消失了。
原地的沈时安茫然地在她消失的位置转了一圈,才十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那棋子并不是自己浮起来的。
“噼啪”一声,柳卿知被灯花炸开的声音惊醒,半梦半醒中意识到自己刚上完药就不小心睡着了,眼睛还没睁开便打算翻身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天逐渐热了,上完药她也只披了一件纱衣,被那熟悉的触感一烫,意识到身后的人是谁,方才那一刹那绷紧的肩颈顿时松懈下来,重新倒回了榻上。
“收到信了。”柳卿知闭着眼说道。
苍韫桢的目光在她后肩伤处停顿了片刻,才敷上去的布料透不出血色,但从柳卿知换完药就这样睡着来看,必然伤得不轻。
她好半晌没说话,直到又一声灯花炸响,才开口:“出什么岔子了?”
“近日仙盟里有异动。”柳卿知睁开眼,灯烛的光亮被苍韫桢遮去了大半,没能晃到她半分,只是这样一来,苍韫桢的脸便陷入了黑暗中,有些辨不清神色。
“嗯,我知道,这次学子闹事也与他们有关?”苍韫桢最终还是没能维持住自己的缄默,叹了口气,再度向柳卿知屈服,如往常一般,没让她的话掉在地上。
“算是,但我怀疑仙盟掌事者并不知此事,应当是个别心怀不轨之人,”她的话音忽地停顿了几息,随后状若无事般接着说道,“作的妖。”
苍韫桢从她后肩处抬起头,仿佛方才拂在柳卿知伤口上的气息不是她的,面色平静道:“原本我不打算去归墟参与此次仙门大比,如今看来,不去的话怕是会错过一场好戏。”
柳卿知支起身子,将锦被堆叠起来靠在身后:“此事应当需要告知章存舒。”
苍韫桢的目光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从她后肩处一触即收:“嗯,我之后传信,他应该也有事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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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楼的到来不是秘密,除了初来那日比较低调,这之后的几天她都不再隐藏行踪,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更符合她如今“昆仑掌事者”这一身份的,不再像个逃荒的了。
自奚楼来归墟的那日起,关云铮便觉得任嵩华不大高兴——虽然叶泯和谭一筠根本无法理解她是怎么从那张几乎一成不变的脸上看出不高兴的。
总之基于自己敏锐的情绪觉察力,关云铮决定这几日不去找任师姐练刀了,一来是不想在别人不高兴的时候刷存在感,二来是大比将近,她得适当降低一些刀剑上的训练强度,把术阵和符咒的强度提上来。
而作为她原本的剑术指导,蒲飞鸢这几日闲着没事,时常来她的院子小坐,偶尔还会提点她几句。
“我虽然只是你们武器课的老师,但行走江湖也少不得旁的功夫傍身,指点你几句基础的,应该还不成问题。”蒲飞鸢接过她递来的奶茶,失笑,“大早上喝这个?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
关云铮摆摆手:“这是前日师父从宫里拿回来的普洱泡的,我们几个午后喝了夜里全都睡不着,但味道又实在是好,所以决定以后都早上喝了。”
解释完这一句,关云铮没忘了回答蒲飞鸢的前半句:“先生太抬举我了,我的本事还没到您指导不了的地步。”
蒲飞鸢被她逗笑,顺势低头喝了口:“宫里的东西就是好。”
她欣赏了片刻杯子里的奶茶:“原来你师父前日是从宫里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