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揭穿不爱上学的心性,关云铮也没尴尬,笑嘻嘻地把自己练过的一沓符纸拿出来:“有几个符咒总画不好,想请您看看。”
褚老接过翻看一遍,用指尖点出几处问题:“此处施力过重,此处过轻,二者调换试试。”
关云铮若有所思,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顺着褚老的说法动了动,感觉摸到了一点关窍,连忙端正态度谢道:“多谢褚老指点。”
褚鹤贤摆摆手:“自己多练练,我去你们饭堂找李演说说话。”
关云铮本也打算回饭堂,毕竟那桌子宽敞,能放开了练习,不用担心符纸在桌上放不下,落得遍地都是。
但听褚鹤贤的口气,兴许他和李演之间有什么不便与外人说的话题,她还是不过去凑热闹为好。
关云铮目送褚老走远,想起自己好些日子没上来去峰,估计任师姐的负面情绪应当消化了一部分,索性御剑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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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之后来去峰上开了不少花,平时寂静的氛围都无端热烈了几分,关云铮御剑上来时还手欠地摘了一朵。落地后她正想朝练剑台奔去,却见着奚楼站在不熄鼎之前,登时刹住脚步,结果被飘在身后反应不及的摇羽敲在了脑袋上。
“哎哟。”真是好听就是好头,关云铮召回身后摇羽,“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可不想哪天被你暗杀了。”
方才那声确实响亮,摇羽无力狡辩:“我也是花了好些年月才有的灵,这种事又急不得。”
不远处的奚楼被一人一剑的动静吸引视线,看过来后笑道:“你是章存舒新收的那个徒弟?”
关云铮收好剑走到奚楼面前:“是,前辈好。”
奚楼摆摆手:“我算你哪门子前辈,又没指点过你,叫奚楼就行。”
关云铮虽然没大没小惯了,但也不可能叫同样没教过自己的苏逢雨大名,又怎么能在和奚楼才见过几次的情况下以全名称呼她,闻言立刻求生欲极强地摇头。
奚楼笑着叹了口气:“那就随你,来找嵩华练剑?”她才说完,一眼看见关云铮腰后的刀鞘,了然道,“哦,原来是练刀?”
关云铮眨眨眼:“前辈怎么看出来的?”
在上次幻境中,虽然里面的人都是虚假的,但每个见了她背着一刀一剑的人,都会默认她更惯用剑而非用刀,极少有人会在第一时间防备她的刀。
“你的剑不是有灵吗?无需驱使也能对敌,浪费那工夫做什么?”奚楼拎了拎袍摆,在台阶上坐下,“如今仙门默认了弟子们都学剑,你一定是先学的剑,可身上还带着刀,说明更偏爱刀一些。这倒也不很难猜?”
也对。其实都是稍微想一想就能想明白的事,所以到底是幻境中的人都是虚假,没有深入性思维,还是受先入为主的思想影响太深,见她是个小姑娘,便存了轻视之心?
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都对关云铮影响不大,战局之中,对手过早轻视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管它是因为什么。
关云铮收起心绪,下意识往练剑台那边看了眼。原以为她来了这一会儿那边都没动静,任嵩华兴许不在练剑,可这一眼过去,却发觉任嵩华竟一直在练剑,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没过来。
她被摇羽敲了一下的脑袋终于回到了往日的灵光:奚楼前辈和任师姐之间,难道有什么龃龉?
毕竟任嵩华不是会将前辈置之不理的人,也从没在她来了之后不上前同她说话。
虽然后者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前者确实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这一点是被步雁山亲口说起过的,说明至少在过去的许多年间,任嵩华都是这样的人。
总不能任嵩华不与前辈交谈这一反应一直没能发生,是少了眼前这位名叫奚楼的反应催化剂吧?
心念电转间,关云铮想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前辈来过归墟?”
奚楼的目光停留在不熄鼎上:“来过,许多年前。”
关云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更明白了一些,脸上的神情都凝重起来:难怪任师姐不想搭理她,怕不是戚师叔快出事那阵子,她上归墟来触过霉头吧?
她沿着这个思路大胆猜测了一番:难道是在任师姐还不知道自己师父快死了的时候,点破了这一事实?
奚楼看上去不像那么棒槌的,昆仑上一任掌事又是她姐姐……所以当时点破的人可能是奚亭?只不过奚楼当时也一定在场,所以迁怒于她,也是在所难免。
关云铮无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种感觉大概无异于被人告知自己最重要的人时日无多,哪怕那个点破事实的人并没有说错,活着的人恐怕也无法控制对ta的怨恨。
为什么要说出口?为什么要把梦境打破?
更何况……如今戚寻月的状态算不上活着,也算不上真正意义的死了,那一套扶乩一般的沟通之术,是任嵩华在何种心情之下学会的,又花了她多少岁月呢?
关云铮从不熄鼎上收回视线,发现练剑台旁边已经没有任嵩华的身影了。
奚楼显然也注意到了,大概她原本就是为任嵩华而来,此刻见人走了,正打算起身,就听见站在她面前的关云铮问道:“前辈,有一件事晚辈好奇许久了,前辈可愿为我解惑?”
奚楼似是惊讶地“嗯?”了一声:“是什么,说来听听。”
“将戚师叔的神魂投入这口鼎之中,助它永不熄灭,这个法子是谁提出来的?”
章存舒对关于戚寻月的事闭口不谈,步雁山虽然与章存舒相反,几乎对此知无不言,但也从未提起过这法子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谁做的决定。
她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以神魂入器”这样几乎称得上“邪修手段”的法子,会被用在归墟这样的门派里,还被知情者默契地避而不谈。
如果不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不太在乎手段的人——只要不损害别人的利益,在双方你情我愿的情况下,用点什么手段旁人其实是无从置喙的,到了这种场合,或许就该跑回师门去质疑了。
为什么名门正派会用这样的手段?有怎样的目的?
但她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也看过戚寻月的记忆,清楚即便是这样的手段,也一定是她认可的。
所以讨论究竟该不该用这法子就变得没什么意义了,问题的重点便转为:是谁提出的法子。
如今她见到了奚楼,得知姐妹二人当年来过归墟,有一个念头便从心底冒了出来:这法子有没有可能不是章存舒师兄弟三人想出来的呢?
奚楼直直迎着她的目光,好半晌没有言语。
护山大阵覆盖来去峰后,此处的风声也弱了不少,两人一坐一站,都能清楚地听见不熄鼎之下的火焰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是我姐姐。”奚楼在这声响中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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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如果有一个单独的胃拿来装糖炒栗子就好了[可怜]
第162章
“我们的母亲是普通人, 生我时受了一番磋磨,那之后身体便日渐衰弱。于是父亲遍寻古方,找到了一个延长寿命的法子。”奚楼面色平静, 看上去就像步雁山提起戚寻月时一样, “我不知道那法子是什么,只知道没能成功, 没过几年, 母亲还是死了,如果不生下我,大概直到如今她都还活着吧。
“母亲死后,父亲又开始寻找能让躯体不腐不烂的法子,亦或是让神魂留存完好的办法。”奚楼说到这,似乎是觉得疲惫, 抬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
那动作很粗放,关云铮只有在情绪崩溃不想见人时, 才会用这样大的力气揉自己的脸。
“躯体腐烂和神魂殒灭都是无可违逆的过程,想必没有找到什么……正派的法子吧?”关云铮在奚楼身侧坐下。
“是啊。”奚楼放下双手, “况且一个普通人的躯体和神魂, 怎么可能不走向殒灭呢?”
就算是修为低些的修士也逃不了躯体极速腐烂的命运,因为这是天地间必不可少的一环。人汲取天地灵气而生,死时就该将所有的东西还给这天地, 将死去的人强留在人世这样的行为不被天道容许, 也必然不会是正派。
“于是就有了将神魂投入器皿这样的法子?”关云铮问道。
奚楼叹了一口气,她叹气时眉毛会短促地皱一下,随着一口气缓缓吐出,眉毛也会逐渐松开,但哪怕松开眉头, 她脸上那层疲惫的风霜也并没有彻底褪去。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找来的这个办法,大概他也清楚这法子有多不入流,多像邪修,起初他是瞒着我们姐妹二人的。
“但他很快就瞒不住了。因为被强留于世,母亲的尸身……出了问题。”奚楼几乎有些艰难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