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中唯有楚悯艰难地维持住了弟子在先生面前的尊敬,带着几分求知若渴的认真神色问道:“询问大比一事的人都问了些什么?大比不是每年都办,无甚差别吗?”
非要说的话,到时也就幻境有些不同寻常,但这也是去年大比时实践过的形式了,没道理这么多门派都没参加过去年的,也不提前打探过消息,还要临上考场前问监考老师考试范围的吧?
——整本书都是范围哦。
步雁山喝了半碗粥,热量尚未转化完全,心里已经得到了慰藉,没有放任凌风起继续雨露均沾地喷人,开口说道:“多是询问住处的,还有弟子在归墟接受教习的,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在此地境况如何。”
“那言辞恳切话语凄清,活像是归墟虐待他们宝贝徒弟。那些徒弟不都长嘴了?听他们说还不够?总不能亲口说的话也是在归墟胁迫之下才说的吧?”凌风起又在骂。
凌长老锋锐难当,一时之间没人敢接他的话茬,好在他也不在意,夹了两筷子小菜自顾自地接着吃了。
“这样说来……”眼见气氛得到了缓和,关云铮看向楚悯,“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欠打那位究竟是天问谁的徒弟?”
那时下山她在议事堂也见过天问几位长老,看起来都不太像是会教出这种弟子的人。
楚悯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他父母双亡,父亲尚且在世时也是他的师父,父亲亡故后,掌门本想为他换一位师父,但他不愿意,因此没有师承。
“他始终怀疑自己的父亲并非病逝,而是有人设计暗害,因为表现得太过偏激,兄长也多次向掌门提起过此事,但掌门……”楚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关云铮和桌上三位大人却都听懂了。
天问掌门割舍七情六欲,恐怕并不能理解这些。不能理解,也就不大会放在心上,久而久之,赵乾达可能就将他的态度当成了轻视,但他的能力又不足以向掌门报复,于是便开始找各种由头,挑衅作为掌门幼女的楚悯。
也不知错究竟在谁身上。
楚悯叹了口气:“有时我觉得自己并不无辜。”
叶泯没听懂前面的沉默,却清楚赵乾达对楚悯是个什么态度,也知晓此人的行事作风,不解道:“你又没做错什么。”
楚悯轻轻摇了摇头:“因为我父亲是天问一派的掌门,我还有个通情达理、颇为宠爱我的兄长,同时还小有天赋,在天问一道上创下成就,可以走比别人更短的路。”
她是如此幸运,仿佛是赵乾达年幼失怙后孤立无援的一生……标准的反面写照。
这大概就是……幸运之人对不幸之人的愧怍吧?*
关云铮能够理解这种情绪,但还是说道:“他的苦难并不是你造成的,你也没有义务承担这些苦难的回馈。说得难听些,赵乾达是一个可怜但无能之人,他觉得世道不公,那他就该捅破这一切,还自己一个公平;他觉得事有蹊跷,那他就该查清真相,老是纠缠你、打搅你的平静算什么?看你好欺负吗?”
她剥了颗栗子顺手塞进楚悯嘴里:“而且他的路早就走窄了,偷偷与仙盟传信也不知道究竟藏的什么心思,还要给信件加密,到头来他也成了曾经自己所不齿的,使些阴损招数的人。”
这种人,完全不值得同情。
受害者变成加害者的过程固然触目惊心,偶尔还会令人痛心疾首,但关云铮只觉得这种人面目可憎,比单纯的加害者更可恨。
坚守正义是很难,坚守本心就更难了,但人至少可以不去害人吧?这难道也很难做到吗?自己口口声声嚷着都是别人害的爹娘,到头来却要迫害他们这群同辈,好一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双标戏码,惹人发笑。
“不急,”章存舒终于放下碗,“再阴损的招数,也用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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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存舒的话很快便成了真。
学子之乱后,仙盟中几乎所有人都被朝廷收缴了可通信的法器,安排在了截断灵气的牢狱之中——尽管没人知道朝廷为何会有这样多的锁灵阵,最后只留下几位本就是朝廷安插之人与外界联络沟通,就连抵达归墟参与大比观礼的,也没有一个是正经“仙盟人”。
比苍韫桢先一步抵达归墟的是两位女官,其中一位关云铮和同伴们还都认识。
——正是原应在江县做官的陆识微。
章存舒应当是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来人是她,让关云铮和同伴们一起到山门处接人。
关云铮和楚悯走在前,隔了好些距离就看见了才下灵舟的陆识微,正要快走几步上前打声招呼,就见她手忙脚乱地扑到一旁的树下,扶着树干乱吐一通。
两人脸上顿时流露出不忍的神色,可怜的晕船人。
之前为了应对章存舒无良的缩地成寸技术,凌风起给他们四人一人塞了一瓶对症的丹药,关云铮伸手从乾坤袋里把丹药拿出来,虽然早就知道隙影这群小东西极度聪明,但还是忍不住纳闷了一瞬间:那么多瓶长得一模一样的丹药,它们是怎么知道每一瓶对应症状的?她从没拿错过。
她快走几步扬声喊道:“陆大人!”
陆识微下意识抬头,原本还在疑惑是谁的声音,见到她和楚悯后勉力露出一个笑:“是你们。”
“吃了这个会好受些。”关云铮把丹药递给她,“第一次坐灵舟不太适应吧?”
陆识微疲惫地点点头,接过丹药:“有水吗?”
关云铮这段时日都在临时抱佛腿,没空做菜煮茶,乾坤袋里的奶茶也早都喝完了,只能扭头看向身后三位同伴。
才与叶泯对上视线,就见他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看向了她身后。
关云铮倍感莫名地转回身,只见灵舟上又下来一个人,还拿出了一只盛水的葫芦,递到陆识微手边。
陆识微伸手接过:“多谢沈大人。”
四位少年虽然都没见过此人,但还是跟着陆识微老实问好:“见过沈大人。”
沈时安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又看向关云铮道:“丹药可还有?灵舟竟行进得如此迅捷,我也晕得厉害。”
关云铮连忙把丹药递给她。
两人就着水将丹药咽下去,沈时安率先说道:“陛下令我二人先来归墟……”
楚悯见她欲言又止,好奇道:“来归墟?”
沈时安与缓过劲来的陆识微面面相觑片刻,最终还是屈服道:“陛下让我们来帮忙,可才到归墟我们就闹出这样的笑话,真是……”
关云铮还当是什么大事,闻言笑道:“先前不曾见过沈大人,您是在陛下身边的时间多些,还是像陆大人一样,与柳大人公事的时间多些?”
沈时安微愣:“我是陛下身边御书房司记。”
关云铮作恍然状:“看来沈大人还没怎么受到陛下的影响,怎么会以为身体不适是闹笑话?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陆识微与他们更相熟些,搭了搭沈时安的肩:“不必拘谨,我们来此地自然也不会整日乘灵舟,不影响办事。”
沈时安其实也不是拘谨的性格,但自觉此次出行表现不好恐怕要给陛下丢脸,难免紧绷了些,此时听关云铮和陆识微都说没什么,才稍稍放松下来:“可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
关云铮若有所思:“来客之前的事都被师父和掌门安排得差不多了,暂时没有别的事。倒是你们的住处需要安排,两位大人想住在山上还是山下?”
仙家丹药果然不同凡响,陆识微现下头也不晕了,胃里也平静了,再开口时的底气都足了些,只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带着一股虚弱感:“哪个近一些?”
“山上的更近些。”关云铮如实答道,“不过我更推荐你们住在山下,一来山上暂时没什么太过要紧的事,二来山下风水自然也更好些,住在那心情好。”
沈时安将葫芦收起来:“山下的有多远?”
楚悯朝她笑了笑:“不算很远,从这出发再走二里地就到了。”
沈时安看向陆识微:“识微想去哪?”
陆识微尚在虚弱中,确实不想走太远的路,但关云铮话里的“风水自然”也是真的说动了她,毕竟她自乡野而来,在那样的环境中也更自在些。
陆识微看向关云铮:“既如此,就有劳你们带路了,我们住山下。”
叶泯和谭一筠自觉走在前面带路,让两位姑娘和女官们说话。
“山下……是住客栈?”沈时安好奇,“客栈似乎也在城中,会有怎样的风水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