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铮不说自己来芥子院的目的, 三人便一同往饭堂的方向走, 谭一筠关切道:“不会是一直想着沈大人那段记忆,睡不好觉吧?”
“不全是。”关云铮的语气毫无起伏,听上去平静得快入土了,“昨晚遇到神经病了。”
叶泯的脸上缓缓流露出一丝困惑:“这又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把霄汉背回身后:“骂人的,别学。”
叶泯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好, 我不学。”
谭一筠大早上的原本还有些困,听见两人这一来一回愣是笑清醒了,哈欠打到一半变成大笑,眼角泪花都冒了出来。
关云铮冷眼旁观:“当心下巴脱臼。”
谭一筠瞬息之间收敛笑容,迅疾抬手合上自己的嘴,做完这一串动作后感慨道:“虽然一宿没睡,但你的攻击性还是一如往常啊。”
关云铮懒得理他。
叶泯看了看眼下青黑的关云铮,又看了看眼角泪花还没干的谭一筠,向后者发问:“你又是因为什么没睡好?夜里又偷看书?”
谭一筠急了:“读书人的事——”
关云铮凉凉接腔:“怎么能叫偷?”
敢情这位名字写作一筠读作乙己,真是好生开眼。
谭一筠被她如此丝滑的接腔梗了梗,为自己辩解道:“我原本想查一查昆仑相关的典籍,结果给我翻到一本旁的书籍,里面记载的东西又诡异又……”
“上头?”叶泯善解人意地用关云铮先前传授的新词为他解释,“所以你没忍住,看了大半宿?”
谭一筠叹了口气:“我是觉得那典籍实在邪门,但描写得又逸趣横生似的,看得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一时没控制住,抬眼时外面天色已经亮了。”
懂了,也是相当一部分人看恐怖片时的心理,人菜瘾大。
三人抵达饭堂,关云铮率先跨过门槛,随口接话:“有多邪门?”
谭一筠的话音里透出几分凝重:“我怀疑方竞甫也看过那本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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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悯早起听风听水,已经先一步回到了饭堂,三人进门时,她便见同伴中两人都是一脸没休息好的萎顿模样,正打算开口,忽而又注意到走近的三人脸上都是一脸正色,不由愣了愣:“发生什么事了?”
三人端着各自喜欢的吃食坐下,谭一筠喝了口热粥:“我昨夜翻阅子不语之前速记下来的归墟藏书阁典籍,其中一本上记载了许多邪术,那之中就有炼制人蛊之术。”
谭一筠说着,一手将子不语抛至几人面前的长桌上空,扇面上流光拂过,片刻之后浮现出一大片墨迹,密密麻麻的,正是人蛊炼制之术。
“先前我速记这些典籍时便问过褚老,他说归墟建派年头不长,没有什么前人留下的秘籍,大多是仙门内共用的一套典籍,或者这些年归墟中人四处搜罗来的,大多并非孤本。”谭一筠又解释道。
叶泯搅合着碗里的热粥:“这样说来,方竞甫倒未必来过归墟。”
关云铮昨夜与“祂”对谈过后,思路变得格外刁钻,此时便冷不丁说道:“我看没准就是迷津渡覆灭后,从他们那里收缴来的。”
根本就是方竞甫的东西。
人蛊之术失传已久,方竞甫炼出的是这几十年来唯一一只,如果是因为这本典籍确实是万中无一的“孤本”,而又恰好落在他手中,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毕竟疯子运气好比疯子有脑子这件事,更容易让人接受。
谭一筠彻夜“拜读”这本邪里邪气的孤本,此刻听完关云铮所说,身不由己地打了个不甚明显的哆嗦,子不语扇面上的字迹都有一瞬间变模糊了。
他竟然对着货真价实的邪术孤本挑灯夜读了大半宿?他是不是疯了?
谭一筠一脸被脏东西沾上似的绝望,看向楚悯道:“小悯,还是给我道清心诀吧,我怀疑这书有古怪。”
纵然是这样严肃的场合,楚悯还是被他这句话逗得有些想笑,依言抬手给他施了一道清心诀:“邪术哪有那么容易沾染上,要真如此,云崽在迷津渡那次幻境中还看过那人蛊的记忆,岂不更受影响?”
——记忆中那炼制的过程,岂不比书籍上的字词来得更加刻骨铭心?
她不这样说还好,一说起迷津渡幻境,谭一筠和叶泯同时想起了那人蛊具体的炼制过程,险些把舀了粥的勺子丢回碗里。
叶泯一脸沉痛:“小悯,你怎么也像云铮似的……”
关云铮面无表情:“我怎么。”
叶泯猛地低头吸入一口粥:“没肿么。”
关云铮恐吓完同伴,也摄入足够热量,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正色道:“奚楼前辈在动身前去找陛下,是因为知晓学子之乱背后的真相,还为此提供了解决的办法。”
叶泯叼着勺子茫然,谭一筠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唯有楚悯在短暂疑惑后,明白了她这消息究竟来自何处。
“但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多别的消息了,所以目前我们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依旧是方竞甫究竟是怎样做到给奚亭前辈下了心魔引,奚楼前辈又是怎样清楚方竞甫以及其他邪修之后计划的。”关云铮坦言道。
“该怎么查?”叶泯很快配合道。
“不用查,我觉得奚楼前辈根本不打算隐瞒,你就是找准时机后直接问她,她恐怕也会告诉你。”短时间碳水摄入过快,关云铮那一晚上没来报道的困意终于姗姗来迟,她打了个哈欠,“不过我们大概来不及了。”
谭一筠莫名:“什么意思?”
关云铮撑着脑袋闭上眼:“清晨出门时我发现有别的仙门已经到了,大比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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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楼并非是为了大比而来,并且出于某些原因提早出发了,所以昆仑作为离归墟最远的门派,反而是最早抵达的。这几日过去,其他仙门也终于陆续抵达了归墟,多数都是乘灵舟而来,只剩下一些没有归属的江湖散修,来的方式堪称五花八门。
关云铮四人这几日一直跟在步雁山和章存舒身后为两人打下手,跟着接待来宾,见识了各式各样的灵舟款式,也见识了散修们千奇百怪的坐骑。
骑马来的是最寻常的,骑驴的也还算常规,剩下的就都是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了,譬如骑着白虎来的灵兽派,骑着骆驼来的不知什么派,连叶泯这个见多识广的灵兽派都没见过这样丰富的坐骑品类,反倒是穿越来的关云铮一脸淡定,心说好歹没骑神话生物来。
“话说这世上有龙吗?”关云铮靠在树边,看那个骑骆驼的手忙脚乱将坐骑收进灵笼,话却是向着同伴问的。
山门处没有护山大阵遮挡,谭一筠用子不语给自己扇着风:“没有,那是传说中的灵兽,如今大概已经销声匿迹了。”
“以前有过?”关云铮直起身。
谭一筠语气随意:“从前仙门鼎盛时,飞升的大能十年间能出好几个,大约也不是没可能。”
又是鼎盛时。
关云铮抱着双臂打量着山门处等待的众人,漫无边际地想:天道想要的是人治,是只包括普通人的人治,还是也包括仙门人?如果只包括普通人,那仙门势必会在日复一日的发展中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毕竟这是天道之下的必然;如果也包括仙门人……难道天道想要让仙门回到鼎盛期?
逐渐走向衰微的仙门人与普通人相比,无非只是体格更强健一些,总还算是人吧?但若是仙门回到鼎盛时期,真正的人治又能得到实现吗?
这念头持续了没多久,关云铮就感到一阵头痛,怀疑是因为自己最近睡眠状态奇烂无比,又喜欢在大晚上想些有的没的,索性重新靠回树上,再度放空自己的大脑。
但是心念变转之间,她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哪怕放空也仍旧无意识皱着眉头。
楚悯一回头,就见她一脸空茫又略带烦闷的模样,悄悄给她施了一道清心诀。
关云铮感受到识海拂过一阵清风似的平静,正想开口,听见站在两人身前的叶泯说道:“奇怪,灵兽派的都来了,我哥呢?”
关云铮顺势抬头看了眼人群:“喏,最后面那架灵舟,被那头象挡住了。”
叶泯探过身子一看,果然看见叶浔正从那灵舟上下来,二话不说便飞奔过去:“哥哥哥哥哥!”
谭一筠摇着扇子退到关云铮和楚悯身侧,听见关云铮随口点评了一句:“心思细腻却又不过度内耗,看来叶泯的哥哥真的待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