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叶泯正扶着门作沉思状,感受到三人的注视才抬起头:“我好像记得这件事。”
他合上门,掸了掸木榻上的灰,坐上去后才说:“大概是三四年前,我和哥哥还在门内练习引气入体,因为没有修为,个子也小,父亲不太让我们出门,所以没能目睹此事,只是听说。
“有一帮邪修闯入了鹧鸪山,用不知什么法子绑走了几只灵兽,而后山脚下各处村庄就发生了猛兽伤人甚至杀人的事。”
说到这,叶泯终于明白自己见到谭一筠伤口,又听他说只是寻常猛虎所伤时,心头那阵萦绕不去的似曾相识感从何而来了,“那一次整个鹧鸪山伤亡惨重,不只山下村民,连灵兽派也死伤不少,这算得上是建派以来最为沉痛的事,父亲很少提及,我也对此知之甚少……”
叶泯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喃喃自语道:“那之后鹧鸪山中很多人对灵兽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出现了一群一直打着屠杀灵兽口号的人,原来不是灵兽所为……”
分明是被傀儡术操控的寻常猛兽,甚至可能不是鹧鸪山中的!
关云铮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回神了。”
叶泯被她打断回忆,抬起头时神情还有几分茫然。
“再不回神要给你来道清心诀了,我的清心诀可没小悯的那么温和。”关云铮顺势在他身边坐下,岔开当下的话题问道,“方才你出去探查,有什么收获?附近有其他参试者吗?”
她当然明白叶泯在想什么,楚悯和谭一筠自然也明白。除了第一次的江县幻境,章存舒布置的每一个幻境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哪怕在幻境中被合力更改,也不会影响现实。
可“知道事实如此”和“亲身经历”到底是不同的。哪怕知道被抓走的灵兽再也回不来了,还背上了本不该由它们背负的骂名,哪怕在幻境中揭发这一切,更改这一切,回到现实后,偏见依旧会存在,对灵兽的虐杀依旧不会停止。
何其无力。
叶泯不知该说些什么,灵犀母亲的死状仿佛就在他眼前,一幕幕清晰得如在昨日。如果不是当年这场人祸,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栽赃给一群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的灵兽,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
好在进入此地后,他就把灵犀收回灵笼了,听不见这些污遭的事也好。
关云铮看穿他在想什么似的,有些自嘲地说道:“我之前看过一句话,‘永远不要试探人性’,它是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没有当年的那场祸乱,还会有别的;没有邪修离间人与灵兽,人会自己妄生揣测,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概是觉得这话实在扎嘴,关云铮“嘶”了声,又说道:“所以方才进入幻境,那姑娘一声不吭便对我下手,难道以为我是邪修,来偷灵兽的?”
叶泯当时默认这幻境是仿照近两年的鹧鸪山而建,那姑娘是灵兽派常年派在山间巡视的弟子,猎杀灵兽之人从来都有,没觉出什么特别。如今听了供词和关云铮的话,才后知后觉,那可能是多年以前灵兽派对此事有所察觉,做出的回击。
可那姑娘还是放过了云铮,因为她不曾表露出任何主动攻击的意图。
但善恶是可以伪装的,纵然云铮没有恶意,可心怀恶意之人未必不会扮作纯良——灵笼是随身法器,又没法一打眼就看出来。
当年山下的村民是不是也以为,那些被傀儡术操控的猛兽是与他们朝夕相伴的灵兽,所以没有任何防备?
谭一筠起身,将竹椅拎到木榻前,重新坐下之前抬手搭了搭叶泯的肩:“章先生布设这样的幻境,绝对不是为了让我们沉湎于过去的沉痛中,”他正色说完这句,忽而又笑道,“再说了,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四人皆非这样的人。
叶泯缓缓呼出一口气,也暂时收起了自己的消沉:“这个荒村中暂时只有我们四人,没有其他参试者,可能是被那随时更换的阵法拦住了。不过附近的猛兽全都不知所踪,我循着痕迹找了一段路,发觉是顺着荒村的另一个方向走的,离这太远,所以先回来了。”
楚悯随手召出月下逢,琴身如水般流入她手中,自然而然地倾泻出一段音律。
“不如我们先将这三人押往灵兽派,再回来追踪猛兽的痕迹?”楚悯显然“卜算”出了结果,思索着问道,“或者兵分两路?”
四人共同为某件事出谋划策时,楚悯的建议往往会存在一个极大的问题:她很少考虑自己。
分头行动固然是考虑到去一趟灵兽派后,再回来追击会耽搁时间,但在对手人多势众时其实不是个好法子。楚悯自然清楚这一点,她所说的分头行动大概也是自己作为卜算的先锋打头阵,大概率又是首当其冲的位置。
关云铮摇摇头:“不能再分头行动了,我们一起。”只是开局就伤了两个,如果此事真有方竞甫的手笔,四人还得留存精力对付他。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但方竞甫只要出现在这里,就必须被带出去,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
楚悯本也只是就此建议征求同伴的意见,闻言“嗯”了一声,又向叶泯伸出手:“鹧鸪山的地图有吗?”
叶泯应声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卷地图。
谭一筠自觉拉着椅子凑上前,只见楚悯一手抹弦,另一手掌心随即浮出一个卦阵,她一翻手掌,将那卦阵悬在地图上方。
卦阵瞬时扩大了几倍,覆盖住了鹧鸪山全境。
“哇。”三人异口同声地感慨。
看来天问一派被视作正统仙门不是没有道理,小悯手中的一招一式仿佛自带一股“仙气”,比练体的那些招式看着玄乎多了。
楚悯被逗笑,抬手指了指地图上与卦阵光芒重合的一处:“参试者大概是此地变数,虽然行动自由,但对卜算多有限制,算不出其他人的踪迹。”她的指尖在纸卷上划出一道浅淡的痕迹,“不过叶泯方才所说的猛兽踪迹可以被探知,它们应当是受了某种指引,往……这个方向去了,正好是去灵兽派的方向。”
三人顿时脸色一变。
楚悯又接着说道:“傀儡术才施行成功,按理来说承受此术之物不可离开施术者太远,所以它们未必是听从指令去灵兽派作恶,兴许只是……受本能驱使。”
猛兽的本能是什么?
三人显然想到了一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都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凝重。
楚悯说完了自己的卜算所得,一翻手掌,将卦阵收回掌心按灭,正准备安抚几句,便听叶泯说道:“如果只是寻常猛兽,山下的村民或许辨认不出,守山门的弟子一定能辨别。不受傀儡术影响,制伏只是时间问题,应当对门派影响不大。”
说完这话后,他仿佛先说服了自己,而后看向楚悯:“小悯,能不能卜算出其他猛兽的踪迹?村民没有与猛兽缠斗的能力,他们的安危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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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被下了降头一般怒玩一小时手机遂迟到(跪)
第172章
性命与安危当然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这点叶泯很清楚。
但他也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这里是幻境。
他知道章先生的目的是阻止他们沉湎于过去的伤怀之中,也借助幻境让他们无所顾忌地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潜能。
也正因如此,他想竭尽所能地救回那些曾在这次祸乱中无辜死去的人, 至于他的家, 他所在的门派……比起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就得先往后放一放了。
见他已经下定决心, 三位同伴也不再多言, 只不约而同地看向地上昏迷的三人,一齐发起了愁。
理论上来说,乾坤袋里不能塞无形之物,但可以塞人,只是真要往乾坤袋里塞这三个货色……四人又都有些说不出的膈应。
大概是想象力太过丰富,先行脑补了这种画面, 关云铮迟来地感到一点微妙的不适,仿佛方才那口血没吐干净, 于是下意识伸手按了按胸口。
谁料三人并非全神贯注地发愁,顿时将目光投向了她。
关云铮一抬眼, 正好对上三人严肃的视线, 差点举手投降:“我没事,真没事,就是没控制住联想了一下。”
谭一筠原本没往深处想, 闻言脸色微变, 显然也没控制住,“联想”了一番。
叶泯一脸头痛地伸手:“打住,别想。”
关云铮自知理亏,目光四下游移,试图在屋子里找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恰好此时地上瘫着的一人被噩梦折磨,抽动间露出了腰间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