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铮垂眼:“是吗?我倚仗的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是我专心操控,本命剑回应我了呢。”
摇羽被她哽了一句又一句,这下彻底不回话了。
感谢此刻大师兄和小悯都飞在她前方,摇羽又没有实体看不到她的神情——她脸上分明没有方才挤兑摇羽时应有的揶揄和喜色。
根据上次下山关家的情况来说,让他们挂上白灯笼的大概率是那位得了肺结核的家主,但关云铮无端感到惴惴不安,哪怕御剑飞行的高度分明很有限,风声并不呼啸,吸入呼出的气也并不刺骨。
方才她对楚悯说“不好的预感”并不是一句模糊的托辞,自从天问掌门把将隐赠与她,她就始终对一些事情有着强烈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微妙,没有具体的指向,只有心理暗示般的此事会变好或变坏,像是被将隐放大了因果。
因果。
此事又有什么因果?
难道将隐发觉此事有待推敲?
御剑飞行的速度很快,或许摇羽当真是她的本命剑吧,关云铮顾不得在这件事上深想,在镜溪城入口处落了地,便遵循着记忆快步往关家的方向走。
快速走过街角时似乎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关云铮脚步不太明显地一顿,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江却自然注意到了她那点微不可察的停顿,但没说什么,沉默着走在两位师妹身后。
关家宅邸离青镜山下的镜溪城门很近,拐过几个街角后便近在眼前。
这个距离一切都清晰得无法作伪,扎白灯笼的纸张被吹得哗哗作响的声音都能被风送进耳朵里。
无人守门,大门敞开着,地上甚至掉落了一朵纸花,花瓣被人忙乱中踩了几脚,快要被碾进门外的尘土里了。
病了这么久的人去世,居然准备得如此匆忙凌乱……关云铮皱眉,跨进门槛。
门内更是乱得无法想象。
身后那道大门像是隔绝了苦难的屏障,骤然从门外跨进来的一瞬间,关云铮就听见了一阵绝望的、尖细但沙哑的嚎啕。
嚎啕声伴随着模糊不清的语句和恨意强烈的咒骂,声音有些熟悉,应该是原身的母亲。
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关云铮感觉喉咙发紧,过往那些由于太过痛苦而产生的生理反应就像是镌刻在灵魂里,在这具不属于她的躯体里卷土重来。
她徒劳地攥了一把自己的领子,皱着眉狠狠地咽了一口浊气。
江却看她站在原地许久,上前一步:“哭声应当是来自那边。”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关云铮短促地点了点头,顾不上回头安抚一句神色担忧的楚悯,再度迈开步子往江却所指的方向走。
院里的花几乎全部卷了边,花瓣像是被一把大火燎过,全部泛着焦黄的死气。
荷塘里的枯荷残枝与那幅名画一模一样,走上木桥时远远一看,几乎像是冰冷的无机质金属,漆黑的、曲折的,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枝条上曾经绽放过那样的生命。
关云铮停下了脚步。
哭喊就在眼前。
死亡就在眼前。
原身的母亲扑倒在地,而地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是原身的父亲,不是那位得了肺结核本应不久于人世的关家家主。
是本应嫁给季邕得偿所愿的那个姑娘,原身的妹妹——关云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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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曾向你许诺。”屏风后的人说话听不出情绪。
“可我是跟你们做的约定,是,许诺我的人已经死了,那你呢,你跟他是一起的,你一定也能兑现诺言,对吗?”
“不对哦。我不同你这种人做约定,也不会为他那种人兜底。”
“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答应你们的我都做了,还要我做什么才愿意把东西给我?”
“别张嘴闭嘴你们你们的,谁跟那人是们。我看你现在说话不是挺有劲的吗,折磨起人来也没见你手软,怎么,你觉得自己还需要那东西?”
屏风后的人像是对这场谈话彻底失去了耐心,从桌案边起身:“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殷掌司!”屏风前的人道破那人的身份。
殷含绮打着扇子的手一顿,眼睛也眯了起来:“你威胁我?”
房里的烛火突兀地闪烁一番,没来由地熄灭了。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威胁?”殷含绮笑了一声,越过屏风走到那人面前,“你当我不敢杀你?当我同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要接过同门的烂摊子?”
“死太便宜你了。”殷含绮重新打起扇子,把脸掩在扇面之后,轻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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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木然地朝躺在地上的尸体走去,刚要蹲下查看,就被反应过来的原身母亲一把搡开:“你回来做什么!你怎么还有脸回来!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的漪儿……”
她的声音早就哭哑了,粗粝得像个声带受损强行说话的老巫婆,此刻伏在尸体身上的画面配上这样的声音,看着居然有几分瘆人。
关云铮好歹学了一个月的功夫,原身母亲那一下只是把她推开了些,推倒她还不太够,因此她站在原地片刻,还是木着脸问道:“我做什么了?我在山上这么久,难道是我害死的她?”
面前的人分明也是“她”的母亲,抬起头来对“她”说话时却带着那样明显、不加遮掩的恨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才会逃到山上去,把我的漪儿往火坑里推,是不是!”
关云铮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表情,她听见自己冷笑了一声:“母亲,是您和季家公子合谋,为了那点抚恤,把我卖上了仙山。火坑,也是您的漪儿自己抢着要往里跳的,我既没哄骗又没推搡,怎么能怪上我呢。”
原身的母亲骤然发难,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关云铮脸上抽一巴掌。
关云铮比她反应更快,抬起手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觉得那是个金窝银窝的时候想不起我,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进去,落得这个下场后又怪罪于我……我是您亲生的吗,要让您这样一次次作践?”
站得近了能清楚地看见关云漪身上的伤痕:脖颈上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手臂上有刀伤和烫伤,哪怕不是被凌虐至死,至少生前也没少承受虐待。
季邕……
关云铮甩开原身母亲的手,垂落的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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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怒戳键盘)
第60章
“是季邕做的。”在关家夫人凄惨的哭声中, 楚悯听见关云铮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听上去十分平静的关云铮背对着江却和楚悯继续说道:“上次下山我请求闻家大哥出面,取消关家与季家之间的婚约。”
关家夫人没来得及答话,三人身后传来闻越的声音:“是, 那之后便取消了。”
江却和楚悯一起回头, 对上了闻越自责的目光:“我大哥说,你妹妹的……遗体是今日天还未亮时被送回关家的, 走的是少有人经过的后门。”
关云漪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比电视剧里化的特效妆要恐怖好几倍,关云铮无法避免地再次想起那张图片——割得血肉翻飞的手腕,黑红一片的画面……她不得不克制着情绪,好让自己不要在此时露怯,因此她也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两位师兄和楚悯答道:“此事不怪你。”
怪不了关家和季邕以外的任何人。
再说了, 就算要怪,她这个霸占着原身躯壳的人又有什么资格?
她甚至不知道原身对自己妹妹的感情究竟如何, 无论是怨怼还是惋惜,在不明真相的此刻都是无用的。
“你觉得惯着关云漪, 让她嫁给她想嫁的人是爱她, 是成全,你看到他们是怎么把她送回来的了,天都没亮, 从后门送回来的。门房那时候醒了吗, 在后门吗,她的遗体在外面的露水里又停了多久?”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能与季邕合谋把我送上仙山,反倒无法阻拦她和季邕?”关云铮越说越气,而原身的母亲像是屏蔽了她的质问, 依旧伏在关云漪的尸体上哭泣着。
“别哭了!”关云铮骤然爆发出怒意,“她不会回来了,你再哭她也回不来了!”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借此动作勉强收敛一些怒火:“你是怎么瞒过闻大哥的眼线让她和季邕私下会面的?”
问完她又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算了,问你做什么,我去问季邕。”
说完她转身要走,身后原身的母亲终于开口道:“谁会知道季邕是这种人!你以为漪儿死了我心里不难过吗!”
关云铮猛地转回身:“我难道不曾告诉过你季邕的品性如何吗?不曾同你说他绑了我还打算违背约定吗?我难道不曾明确地表达过,此人决计嫁不得吗?”她怒不可遏,胸膛剧烈起伏,“可我说的这些话你听进去了吗?你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季邕在你面前表现得温良可亲,你就觉得他是个可堪托付的好人,他懂你不喜欢我,提出把我送上仙山,正合你意,于是你又迫不及待地要报答他的恩情,将自己另外一个女儿嫁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