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流这些眼泪又是给谁看?除了能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又能告慰谁?关云漪如果知道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进这座坟墓,灵魂一定会不得安宁,每日夜里怕不是都会来找你,在你耳边哭诉,她被季邕虐待毒打的时候,到底有多痛。”关云铮说到这里简直开始觉得自己可笑了,看到关云漪尸体惨状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与原身的母亲说什么都是徒费口舌。
她陷落在家道中落那一场噩梦里,愿意相信的都是她自己和他人精心编织出的骗局,哪里听得进一句人言。
“你们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受伤了痛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跟着心痛呢?”她又开始哭了。
关云铮漠然转身:“收起你的眼泪吧,你的孩子都死了。”
“你在仙山这些天究竟学了些什么?怎么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为什么你上仙山修道后,每次回来家里都没有一件好事!
关云铮发现自己还挺厉害的,气到这个程度居然还笑得出来:“与你有何关系?你的大女儿早就死在被你送上仙山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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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关家出事关云铮是独自下山,虽然回去之后跟师门简单说过自己在山下的经历,但语言永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人心。
因此四人离开关家宅邸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关云铮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直面尸体及其惨状的当下,她既震惊又愤怒;见识到了原身母亲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后,她只觉得无比的荒谬;不间断的质问本该排遣一部分愤怒,但她说完后反而陷入了更庞大的茫然之中。
她甚至感受不到原本对原身两姐妹的惋惜与痛心了。
关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多少有着从前的家业支撑,宅子依旧占了好些面积。几人各怀心思走得很慢,半晌过去依旧走在关家的墙根下,关云铮走出去十几步远,依旧感到一片空茫。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为什么偏偏是原身遭受这一切?她的灵魂在弥留之际做的唯一一件事甚至是让她这个夺了她躯体的人,去看一眼她重病的父亲。
楚悯看她神思不属,默默落后半步走在她身侧。
门派中曾经有长老对出关后的掌门说过,天问可以没有镇山灵器,灵器也可以不是溯洄,但她父亲执意要付出代价成就溯洄,因为他不能忍受真正地付出了代价,离开人世的人是他的弟弟。
楚悯年幼时不懂,长大后才明白,那时父亲所做的一切其实无关血脉亲情。倘若离世之人并非她叔父,他的亲弟,他也会这么做。
因为那是一种侥幸存活的人对已死之人的愧怍。
正如片刻之前,站在关家宅院之中质问关家夫人时,关云铮脸上的神色。
她尚且不知自己为何来到此世,就接连得知原身与原身的妹妹都死了,此刻她会是什么心情?
楚悯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在四人最后的江却一如既往的沉默。先前他对师妹的认知一半基于小映的描述,一半是自己所见,现今他意识到,师妹不只有小映描述的心思灵巧一面,也不只有在他面前拘谨的一面,还有......方才痛斥怒骂的一面。
他自己还未记事便没了父母,做流民时见过一些带着孩子的母亲,后来被师父带回归墟学习课业,也了解了寻常的母子之间会如何相处。
云铮的母亲......思及此,他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在江却稍前头的闻越正默默用灵牒和他大哥传信,告知他此事进度。早晨他看见关家宅邸外悬挂白灯笼的当下便上前确认,随后就跑回家里去找他大哥了。
他大哥做事向来靠谱,没道理派人盯着关家,结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知情的。
结果跑回去才知道,季邕那东西趁着天还没亮的光景就把人的遗体送回了关家,他大哥也是不久前刚得到消息,正准备给他传信。
昨夜李演提出下山一事时已经有些晚了,他压根没想着打扰或许早已睡下的大哥,因此闻逍并不知晓他要下山,闻越抵家时他甚至仍在发愁,该怎么让自己粗心的弟弟快些知道此事。
灵牒一般是一对,兄弟俩各持一块,但闻越习惯了用蝴蝶传信,总会忘记查看衣袖里闪烁不停的玉牌。
闻越听他大哥说完,叹了口气,宽慰道:“无事,我已经用传音术告知师兄了,他应当很快便会下山。”
闻越处理完传信的事,又回到不敢开口的状态,默默看了走在旁边的江却一眼,发觉师兄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继续闷声往前走。
最终还是关云铮先打破沉默:“季邕在哪?”
闻越来关家就是为了此事,闻言立刻回答道:“殷含绮方才让人给我传口信,说人在她那里。”
关云铮的脚步一顿:“殷含绮?”
闻越颇觉头疼地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她让我们处理好关家这边的事后就去找她。”
关云铮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
楚悯一直走在她身侧,见她愿意说话应当是心情平复了些,又默默看了她一眼。
关云铮自然没漏掉这一眼,对上楚悯关切的视线后安抚道:“我没事。”
楚悯的声音轻轻的:“可是你难过呀。”
关云铮没说话,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邕为什么会虐待关云漪?不,不该这样想,上次下山季邕甚至能用迷药迷晕她,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事情的关键应该在于,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季邕才会和原身的母亲合谋把原身送上仙山,而在这个过程中鬼灯楼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否是他们导致了原身的死亡。
还有,原身魂魄残留的生前记忆里,那句“自愿”究竟是对谁说的。她到底又“自愿”做了什么?
闻越带着三人走到一处小院前,终于停下脚步:“季邕在里面。”
关云铮没说话,直接抬手推开门进去了。
闻越又叹了一口气,走在后面一脸苦恼。
走在他身侧的江却开口说了下山后的第一句话:“在担心什么?”
闻越愁眉苦脸:“季邕这东西死一百次都是活该,但是不该死在云崽手上,我不想让云崽沾上人命。”
江却看了眼往里走的关云铮,简短道:“大概不会。”
闻越把院门重新关上,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原本跪着的季邕见了关云铮打算站起来,结果被后者当胸一脚踹回去了。富家公子整天不务正业,身板脆得不堪一击,当下就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吐了一口血。
闻越咽了一下:“嗯,我估计也不会,大概会弄个半死但留口气。”
其实关云铮没打算杀人。
至少现在没这个打算。一来让季邕就这么痛快地死了太便宜他了,二来,他做过的恶尚未一一揭晓,没准揭开谜底后,会有更多人比关云铮还想让他不得好死。
殷含绮就坐在厅中,见了他们也没起身,只是懒懒地抬了抬手:“我原本想着先行审问一番,但听闻越说你来了,估计你更想亲自问个明白。”
关云铮走入厅中,对她点点头:“多谢姐姐。”
江却不知两人彼此认识,闻言看向闻越。只见闻越露出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一般的痛心疾首神色,注意到师兄看过来的视线,还忍不住控诉道:“你看她都骗得云崽叫她姐姐了!”
因为当下的场合不对,闻越连控诉时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听着更憋屈了。
江却又好笑又无奈,同样压低声音道:“云崽哪有那么容易被骗。”
楚悯也深以为然地接话:“嗯,云崽自有她的判断。”
闻越不满地撇嘴,随即又注意到江却方才说的称呼,刚想说点什么,关云铮那边已经开始了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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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关云铮正在做的事用审问形容也不太准确,应该叫拷问更为恰当。
因为她根本没“问”。
殷含绮看她走近,递给她一根香:“放心,不是引魂香。但是跟那东西用途差不多,也能看见人的记忆。”
关云铮接过香:“那区别在于?”
殷含绮摇着扇子:“他会非常痛苦,并且能清楚地看到,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关云铮不疑有他,正准备找个火源把这香点了,殷含绮已经凑上前来,轻轻对着香挥了挥手中的团扇。
那香的顶端瞬间亮起火星,摔在地上的季邕无端抖了一下。
殷含绮示意关云铮拿着那根香,她自己则走到季邕面前,俯身凑近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