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看着好好的,还能自己站起来,但是先前听见话没反应还突然晕厥,此刻又无端落泪,怎么也不像是好受的模样。
殷含绮同关云铮师门的几位不同,早就见过她哭的模样,此刻见她落泪,大概明白些什么,沉默着站在一边,见脚边的季邕像是要恢复清醒,面不改色地又把他扇晕了。这东西但凡是个邪修她都随手料理了,可他偏偏是个比邪修还像邪修的普通人,还知道许多关云铮关心的事,暂时还不能死。
关云铮没说话,她感觉喉咙里像是被掺了一把沙土,粗粝的感觉磨着她的咽喉,她却咽不下也吐不出,而密集的痛苦就像胆汁,带着苦涩的味道从胃里翻涌上来,灼得她眼眶发酸,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或许这具躯体本就残留着真正的主人魂飞魄散之前的记忆,只是始终缺少一个触发的契机,所以她遍寻无果,哪怕在溯洄中都寻不到它的踪迹。
因为这段记忆根本就不在溯洄里,不在那缕残魂里。
关云筝把这段记忆留在了躯体里,用来提醒后来者,可她却没能早点看到。
她谁也没能挽救。
关云筝死了,关云漪也死了。
全都死于非命,直接或间接地死在季邕手里。
如果她早点看到这段记忆,关云漪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她的妹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她临死前唯一的心愿是不是就能实现了?
不,当初姐妹俩的父亲病重,就是这具躯体的异常反应提醒,殷含绮那时是怎么说的?
——那时关云筝的残魂仍停留在躯体附近,但已经没有力量回应香炉了。
所以那时她就彻底地消散了,溯洄里保留的也只是两句话而已,根本算不得她真正的魂魄。
关云筝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她的妹妹不会获救了。
关云铮在这一瞬间被巨大的愧疚感笼罩,她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或是捂着脸躲避外界的目光,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
但这里并不是可以让她独自消化情绪的场合,两位师兄和小悯都在,殷含绮也在,流再多的眼泪也只是让他们担心,实际全然于事无补。
“大师兄,你们先出去等我吧,我还有些话要问季邕。”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因为含盐量太高在皮肤上留下些微的灼痛感。
江却看上去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点头应下,和同样欲言又止的闻越楚悯一同出去了。
关云铮又看向殷含绮。后者早有准备似的:“我也出去等着。”
“姐姐,你有刀吗?”关云铮在她走之前说道。
殷含绮回头:“要什么样的?”
“锋利就行,用完就得扔。”
殷含绮早有所料似的,用手中团扇指了指厅中一角。
关云铮顺着她所指看过去,只见厅中角落的一张小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刀。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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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邕是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醒来的。
殷含绮点燃的那根香,与他先前在其他鬼灯楼门中人那里见过的引魂香不太一样,纵然两种香看起来别无二致,但这一种散发出的气味更淡,引发的痛苦也更剧烈。
他在那香点燃后升起的烟雾里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清楚地感觉到关云筝在窥探他的哪一段记忆,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用烧热的针刺进他的头颅,他想要挣扎却始终动弹不得。因此在他被疼痛刺醒的第一时间,熊熊燃烧的怒意就攫住了他。
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关云筝面无表情的脸:“你竟敢!”
长期对某个固定的人使用暴力的人,在被反抗时会感到强烈的不可置信,哪怕那点反抗微乎其微。因为这是在推翻他们的权力,是挑衅,往往会加剧施暴者的暴力行为。
但关云铮面对他的怒火表现得分外平静,她悠闲地坐在季邕面前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从那堆刀里随手拿的一把匕|首,听见这话甚至还笑了一声:“别装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关云筝了吗?”
季邕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这样近的距离,关云铮能清楚地捕捉到他眼里对自己的恨意,以及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慌乱。
想来他与那几个邪修的交易并不十分的真心实意,两方都没有完全交托信任。
关云铮饶有兴致地问道:“看着关云筝死了,结果又看见我全须全尾地从青镜山回来了,一定很害怕吧?”
季邕伸手向后撑住地面,让自己坐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关云铮歪了歪头,不答反问:“看来那香的效用还在?你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自己被我捅了一刀吗?”
季邕瞳孔骤缩,下意识往两股之间看了一眼。
“反正也无用了,留着岂不是每日都得睹物伤情?倒不如割了来得痛快,你说是吧?”关云铮一手拿着匕首,另一手拄在腿上撑住下巴,看着他笑起来。
季邕胸膛剧烈起伏,面色在瞬息之间变换了好几次,骤然起身就要扑向关云铮。
摇羽无令自动,刹那飞至两人之间,横过剑身一剑抽在他腿上。
“既然知道我不是她了,就稍微忌惮着点。要不给你把刀?不然你赤手空拳,怕是打不死我。”关云铮撑着下巴说道。
季邕双腿剧痛难忍:“你究竟想做什么?”
关云铮挑眉:“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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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含绮站在门外摇扇子:“他还挺能忍的。”
闻越无端心惊肉跳,数次想要进门看看,都被楚悯拦住了。
“云崽有分寸。”楚悯言辞恳切,对上闻越怀疑的目光又找补了一句,“大概。”
在闻越和江却看来,关云铮是在报复虐杀了她妹妹的恶人。但殷含绮和楚悯都清楚,她当下的举动除了出于对季邕的恨意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谴责。她觉得是因为自己来迟了,原身的妹妹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这种心理之下的报复行为会更残忍,几乎没有人能例外。
所以关云铮提出让他们先出来时,没有人反驳,因为他们都清楚她不想让别人见到这样的场景。
闻越在门外来回踱步,实在焦灼时看向殷含绮:“季邕究竟为何在你这里?”
殷含绮举着扇子遮住自己半张脸:“也对,你们看不到方才那段记忆。”她似乎现在才想起来似的,“约莫半年前,季邕在流连花街柳巷时败了身子,他娘到处为他求医问药,遍寻无果。季邕便打了丹修的主意,起初他去了归墟。”
江却皱眉:“归墟不向外界兜售丹药。”
殷含绮颔首:“是,所以他后来就找到了鬼灯楼。”
鬼灯楼的丹修近年来的所作所为整个修仙界都有目共睹,闻越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像是想冲进去给季邕一刀,勉强忍住了:“鬼灯楼的丹修能治?”
那鬼灯楼的门槛还不得被踏破?
殷含绮掩在扇子之后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抹笑意,但语气如常:“不能,但他们骗了他。”
闻越的神情更复杂了,他沉默了好半晌才说:“他一直没得到丹药,所以找上你了?”
殷含绮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谁让我看起来就不像名门正派呢?”
楚悯格外认真:“名门正派还是邪修并非由外在界定,况且名门正派也不一定都是好人。”比如某位灵兽派长老,她有些不尊师长地腹诽着。
殷含绮这会儿真正地笑了起来,扇子都好险没拿住:“你又是哪个门派的小师妹呀?”
楚悯没有此刻正被“调戏”的意识,如实答道:“天问。”
殷含绮的丹凤眼都变圆了些,奇道:“天问还能出你这样的?”她往门的方向看了眼,“还是说近朱者赤了?”
闻越没好气:“她是不是近朱者赤我不知道,我倒是担心再多跟你接触几次,云崽就得近墨者黑了。”
殷含绮毫不在意:“里面好像没动静了,是进去看看还是等她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却此刻说道:“等她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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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短短(目移)
第63章
片刻之后, 关云铮推开门出来时正对上四双关切的眼睛。
她摊开双手在四人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分毫未皱的衣裳,和裸露在外没沾染一点血渍的皮肤:“毫发无伤, 可以放心。”
楚悯伸出手摸了摸她手心的红痕, 没说话。
关云铮不太在意地用左手揉了揉右手掌心,表示自己无甚大碍:“那匕首用得不大顺手。”
站在一侧的殷含绮闻言挑眉:“选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