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阿初似是害怕又似是生气的模样,萧念暄感到极是困惑,但他一点儿也不明白,纳闷地道:“怎么娘亲也要和我有这个约定。不过暄儿是最听话的宝,娘亲你说吧!”
他肯定会答应。
不想娘亲竟对他正色说:“殿下能否在人前,假装与臣不识,也勿唤臣‘娘亲’。尤其是,在陛下面前。”
萧念暄惊呆了,嘴巴张得圆滚滚的:“娘亲?”
为什么呀,难道娘亲还是不肯要暄儿吗?
他的嘴巴一扁,立时又酿出凄风苦雨。好像他眼里的雨水是取之不尽的,随时都可以调动。
太子殿下这小模样,真叫我见犹怜,绪芳初亦不能免俗,既已母子相认,何妨大胆一些。她干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便是伸手捏了捏殿下肥嘟嘟的肉脸,将那软弹柔滑的脸蛋拨得颤个不停。
萧念暄仰起脸蛋,乖巧任由娘亲玩弄。
湿漉漉的睫毛轻轻扑扇着,在灯下透出晶莹的琥珀光。
绪芳初捏了捏崽子饱满的沉甸甸的颊肉,低声哄道:“这是娘亲和暄儿之间的小秘密。暄儿可否为娘亲保守秘密?”
萧念暄不理解。
绪芳初循循善诱地哄骗崽子:“娘亲现在在太医署,要做医官,你如果把你娘亲的身份拆穿了,娘亲就做不了医官了。做医官是娘亲最大的心愿,你忍心看娘亲心愿破碎,再也不能留在太医署么?”
萧念暄摇头,其实他不懂娘亲的话,但娘亲语气的失落,和对他往哪处选择的期盼却是明明白白的,小孩子也懂得风往那边吹,话往哪边说,主意往哪边拿。
他诚恳地点头安慰他娘亲,“我不说。”
小奶爪子一瞬就捂住了嘴巴,好像要死守这个秘密。
可爱得让绪芳初抱住了他,将他从石桌子上抱了下来。
萧念暄的两条腿儿攀在娘亲身上,终于认回了娘亲,此刻他念念不忘的就只有太极殿上阿耶的婚事了,“娘亲,那你不能让阿耶和别人做席吃。”
其实绪芳初很想对他说一句:你阿耶成不成婚与我真的无关呢。
“娘亲现在是医官,管不了你阿耶的事儿,你得学着接受。再说万一哪天娘亲要和后爹成婚,你阿耶也管不了我呀。我和你阿耶又不曾成过亲,做过席吃。”
萧念暄的情绪一下便低落了,他垂下小脑袋嗫嚅说道:“果然娘亲与阿耶没有成过婚……”
怪不得娘亲不说一声就走了。因为没有成婚,就不是夫妻。
叔伯们身边都有婶娘,他们在一起都很恩爱,就只有阿耶一个人形单影只,娘亲不在他身边。阿耶一直也很羡慕他们的。现在萧念暄才明白,原来成婚是一件这么重要的事。
绪芳初自是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她此刻情绪逐渐平稳,冷静了下来,理智也冲占上风。陛下要立后这并非没有可能,但偏在这个时候,她的一个月之期都还没有过。
虽然君有戏言,他也应当会在做立后的决定之前先套出她的答案的。
陛下一向是一个不喜麻烦、不爱舍近求远的人,为了给自己辛苦带大的崽子多一分安全感,动念要收她入后宫,虽在意料之外,也属情理之中。
“你听说的,你阿耶要娶的人是谁?”
萧念暄气得两颊鼓鼓的,叉腰道:“娘亲认识的。就是上次想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人。”
大家都说她很美,阿耶很可能会动心。
可萧念暄也不知道怎的,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他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娘亲,就连阿耶不能对不起娘亲。
“我知了。”
绪芳初喃喃自语地点头。
他说的原来是平氏。
平心而论平氏是个极其美丽的女郎,来历出身更是不同寻常,平善的遗孤想必在陇右军中属于人心所向,若她生作男儿,只怕陇右军拥戴其为少主、伺机推翻陛下、重构王朝都有可能。
美丽的外表占得先机,再有强大的出身加持,娶一个平氏,便可以更加笼络人心,简直是一笔只消牺牲少许色相便可以稳赚不赔的买卖,如果是放在生意场里,有如此巨利在前她也是不可能不心动的。
情爱虽不能用生意来类比衡量,但那也仅限于诗经话本里的传说,帝王家的情爱都是有价的,只有待价而沽,并非形而上。
绪芳初略一思忖,陛下如果真的纳了平氏,那也实属正常吧!
虽然他说过如果平氏的身份是真,只会封她为公主,但大多数男人么,对女人朝令夕改、朝秦暮楚是常态,说的话都不必深信。
“很晚了。”一道声息骤然于此时响起,惊动了绪芳初思绪,她错愕抬眸。
只见不远处烟树尽头,萧洛陵提灯寻来,长而孑立的身姿,隐没于鹤纹玄氅之内。
他淡淡地一句询问,声线微暗。这二人在石桌旁大眼瞪小眼地聊了不知什么,萧念暄竟是像只树熊般紧攀着绪芳初不松,平素也不见如此亲昵。
男人眉目压沉,微眯了眸,缓缓笑了出来。
“医官与太子说了什么悄悄话,可否容朕也旁听一二?”
第47章
见到萧洛陵的瞬间, 绪芳初的心跳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垂落迅速向孩儿递了个眼色, 也不知他能不能懂她深意。
这便是考验母子默契的时刻了。
好在小太子机灵过人,答应娘亲的约定,怎么可能忘记呢,他呲溜从娘亲怀里滑出来,泥鳅似的,朝着提灯的阿耶奔了两步,抱向了阿耶的腿, “我和阿初玩呢。”
萧洛陵一手提灯,一手弯腰将崽子抱了起来, 长眉微挑,近乎扫入墨鬓, “这么晚, 玩什么。”
语气中有淡淡的责怪。大明宫中虽然安全, 但,哪怕只是乍然间窜出一条阿猫阿狗,也够这胆小如鼠的母子俩受惊了。
萧念暄开始信口雌黄:“我和阿初玩捉迷藏,阿初一下就逮到我啦!”
萧洛陵哼笑了声, 未予置评, 将崽子如法炮制抱到石桌上。
“提着灯, 阿耶一会带你回去。”
小崽子见阿耶并未起疑, 便松了口气,乖乖将阿耶递来的长柄宫灯双手提好,等阿耶和阿初说完话之后来抱自己。
萧洛陵侧眸看向夜风里衣衫单薄,如云边孤竹般的身影,她云鬓松乱, 冻得两颊苍白,娇躯轻颤。
萧洛陵解开身上的玄金外氅,走近她,抖开宽大压身的氅衣,将她整个裹入氅衣里。
厚实的披氅还携了男人身上炙热的体温,和清冽的柑橘清香,绪芳初抬起乌眸目视俯身系衣的萧洛陵,眼神并无闪避。
天气当真是冷了下来,呵气的声音尤为明显,伴随唇瓣的开阖,有水汽四散氤氲,绪芳初不由地掐指拢住了温暖的氅衣,任由衣领间炙热的体息将自己包围。
须臾片刻,身上便有了暖意。
“这么冷,衣衫单薄在外作甚?医官便不会着凉么。”萧洛陵为她穿好氅衣,掌心扶住她的双肩,不轻不重地握住。
她一直没察觉到,他这段时间同她说话的语气变了,变得与同暄儿说话时近乎一样,责备里隐含着关切。她真是笨拙,真是后知后觉。
绪芳初笑了下,“臣看着弱,但身板从小就结实,很少会生什么病,再说了春捂秋冻,这个季节冻一下也无碍的。”
萧洛陵轻哂着,提醒她:“已快要入冬了。”
小崽子一听到“要入冬”的关键信息,立刻福至心灵,“阿耶!阿耶!我生辰要到了!”
绪芳初陷入了回忆。她记得,自己在信中并未告诉过萧洛陵暄儿生辰,事实上连她自己都已经不大想得起来了。
萧洛陵察她神色有异状,目光寸寸地自她软玉般的面颊上碾过,“怎么?可是还冷?”
绪芳初怕他瞧出了自己的端倪,忙轻轻摇头,“臣不冷,臣是在想,殿下生辰要到了,臣作为殿下亲口认证的‘朋友’,该送殿下什么样的礼物。”
结果小崽子人小鬼大地提灯欢呼:“不要客气,阿初你人来了,我就很高兴啦!”
绪芳初干干一笑,“那如何能行。臣今年有幸,得以与殿下庆贺第一个生辰,臣怎么着也该准备一二的。”
话音甫落耳畔骤然响起一道解释的话音:“他的生辰是朕选的,与朕同天。”
“……”
绪芳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慢慢地仰起眼睛,只看见上首垂落的打量的视线,目中颇有疑问,似是在质询难道她就没有心思为他也备一份贺礼。
绪芳初深长地呼吸了一口,裹了披氅下拜:“臣届时一定也为陛下庆贺千秋。”
萧洛陵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显出人主的宽容疏朗气度,握了她的右臂将她扶起。
“朕的千秋无需大肆操办,新朝初定,不必劳民伤财。爱卿亦无须紧张,朕与太子一样,只要爱卿人来了,朕便心领。”
到时候,也无非是说些她最擅长的溜须拍马的漂亮话,至于寿礼,以她现在微薄的俸禄,大概也拿不出什么来,心意到了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