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起眉,以往无论是过年还是过节,小姨素来是滴酒不沾的——定是有人故意灌醉她。
是麻婆子还是秋荷?
唐阮环顾四周,不见麻婆子的身影,秋荷更是躺在浴桶旁边。
到底是谁?
——————
楼上的陈霁痴迷的看着。
他看见少女身着浅色的对襟缎面衫,衣衫明明闪着细光,但在少女莹润白皙的皮肤衬托之下,反倒显出来几分暗淡,远不及少女的光彩夺目。
他还看见少女皱起好看的眉头,如玉似雪的小脸因为薄怒浮起淡淡的红润,像是上好的暖玉,更像是挂在枝头的蜜桃。
斯文至极的君子不由得舔上腮边的尖牙,仿佛已经用牙齿咬破那层薄薄的外皮,吸上内里香甜的汁水。
“少爷,真的不用将那唐家阿阮留下来?”
麻婆子站在的阴影处,“小门小户的人惯是不
识好歹的,老奴怕误了您的兴致“。
陈霁微微摇头,唇边抿出一丝笑容,看着俊秀极了,他伸手指向楼下,“嬷嬷你瞧”。
瞧那身上的衣衫,那头上的发饰,脚下可以登上借力登上青云的鞋子。
哪个小门小户的人能舍得对这样的东西说不?
陈霁唇边的幅度稍深了些,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最后只能乖乖回到这里。
毕竟,见惯了富贵之后,再经落魄,巨大的落差会让人从心底发疯,从而变成只知道追逐金钱和权利的奴隶。
当然,若是不乖
不是还有个李玉娘在手里握着吗?
麻婆子瞬间便明白了少爷的意思,她恍然大悟,又问道,“那为何不让唐姑娘多见识几日富贵”。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那姑娘更舍不得离开这富贵窝岂不是更好。
陈霁的眼神一刻不错地盯在楼下的身影上,少女黑亮的眼睛偶尔扫过高处或是短暂的停留,都让他的脊背产生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他微微后仰,静静地等待那股战栗和悸动平息,而后他突然开口,“嬷嬷,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条小狗吗?
对于陈霁的事情,麻婆子自然是无所不知的,她问道,“是纯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那只吗?”
她记得那是少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养狗,而且养狗的法子也很特殊。
旁人都是用事物和鞭子来训狗,而少爷却别出一辙。
少爷会将没有犯错的小狗一次次的撵出府,刚开始的时候那狗儿还会想自己到底犯了何错才会遭到主人的抛弃,被接回来的时候,甚至还会生气,会委屈,会不甘。
而一次又一次的遗弃,会让那只小狗失去判断能力,让它只会拼命讨好主人,只顾得上讨好主人。
主人就会成为小狗世界里的唯一。
少爷真是聪慧,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到,麻婆子与有荣焉的道,“还是少爷有法子”。
她将视线挪到楼下的少女身上。
只是不知这唐家姑娘娇滴滴的模样,能经得住几回?
第16章 这些,够吗?
唐阮莫名其妙的被人送出了陈府。
虽然她很想早点归家,但是陈叁还躺在后罩房内未处理妥当,小姨又醉成那副模样,叫人如何能够安心离去。
唐阮回首想要重新进去,可眼前除了青砖灰瓦,油漆红门,还有目光森然的侍卫。
她从那些冷硬的表情上读出的内含的意味——除非得了主人家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再入内。
尤其是她。
即便心中有再多不甘,也只能摁下。
唐阮无奈转身,身上的裙子跟着转出一个飞扬的幅度,在光下熠熠发光。
不知是衣衫好看,还是穿着衣衫的人好看,那些冷硬的面孔逐渐柔和,竟看直了眼。
她微微蹙眉,财不露白,而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极为富贵的东西,若是又被歹徒半路劫走,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她想了想,对着不远处的街口挥手。
平民百姓家中有车轿的甚少,因此催生了一种专门的营生,轿夫。
守在街口等客的轿夫瞧见了挥舞着手的女子,知道有生意上门,便慌不迭的往陈府大门而来。
只是陈府贵地,不是他们这样的贱民能靠近的,是以离大门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二人便停了下来。
“姑娘,您请上座”。
唐阮没动,她转身对着身后的侍卫挥手又说了再会,而后才在侍卫微微疑惑又自得的眼神中离开大门。
她离大门越远,离轿子便越近,两个轿夫也看得越是清楚,二人的眼中同时迸出惊艳,而后又变成了赤裸裸的贪婪。
男人,呵,男人,这些男人永远都是这幅模样。
唐阮挺直腰板,极为镇定的坐进轿中,放下帘子,挡住所有窥视的眼神。
两个轿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遗憾,姑娘身着华丽,行事又是这般有底气,临行前还对着里头的侍卫打招呼,要么是陈府的哪位千金,要么就是哪位老爷少爷的相好。
反正,不是他们能动的人。
察觉到隐含恶意的眼神在慢慢变少,唐阮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紧捏着裙角的手指也终于恢复些许血色。
她无声的瘫在座位上,静静感受这片刻的宁静。
轿夫的脚力很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从陈府到了唐家所在的小东街。
小东街在这海宁城中还算繁华,临街的是可以开门做生意的铺面,后头则是方方正正的院子,可供一家人生活。
有人,便要有生意,是以街上有许许多多的铺面,有药铺、米铺、杂货铺、酒铺等。
当然,还有唐家的布铺。
说起来也不是正经的布铺,唐家不仅有成衣售卖,还买卖些常见的绣品布料,针头线脑的,凡是跟做衣裳有关的,都能在唐家铺子里找到。
唐阮数出几枚铜板,又将干瘪的荷包装进袖中,这才掀开轿帘。
轿夫灼灼的视线盯在铜板上,又一点点移到白嫩的柔夷处,他接过铜板,带着满腔的不甘和贪婪,依依不舍的离去。
唐阮松了口气,又走了片刻,才到自家铺面前头,这个往日有着络绎不绝人流的地方,此刻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
她推开铺门,铺中空荡荡的,莫说是绣品成衣,甚至连货架、摆设也全数不见,应当是被债主拿去抵债了。
她几步走进院中,往日干净又整洁的院中此刻满是落叶,一阵风吹来,好些落叶打着旋飘起来,又寂寥的落在地上。
唐阮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一路直奔正房。
房门紧紧的关着,可刚一靠近便能闻到浓重的烟熏之味,唐阮心间一缩,猛然推开门。
同样空荡荡的堂中,哥哥唐楼正坐在一把小凳上熬药,药炉中烟雾缭绕,其中烧的不是炭,而是院子中的那颗桂花树。
积年的桂花树被主人家狠心砍去,又没有经过充分的暴晒,带着委屈的湿意。
这样湿意落在炉子里,不仅起不着火,还会因不充分燃烧导致一氧化碳中毒。
这样是会死人的!
唐阮连忙推开房门,又将窗户全部打开,一把推开炉前呆滞的人,将其中的湿柴捡出来。
她下意识想用脚踩,又舍不得那双登云履,便拿那木凳去砸,去摔,直到白嫩的手心被木凳的棱角磨到红肿,直到看不见一丝火星。
“哥,你疯了吗?”
唐阮又气又急。
唐楼木然的看着妹妹做眼前的这一切,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妹,所有能借的地方我都去了,所有能卖的东西,我都卖了。”
他眷恋的看着四周,这个他生活了半辈子,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眼下除了这个宅子,咱们唐家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又怎么样”,唐阮蹙着眉,心头是压不住的气恼,“哪怕将宅子卖了,咱们一家人在一处,比什么都强!”
闻言唐楼却笑了,“妹你知道么,昨天我去卖这个宅子的时候,人家出多少钱吗?”
“十两,哈哈,只出十两啊。”
唐楼的声音中满是愤恨,“他们这是在逼我们去死!”
唐阮默然,自家的这个宅子虽说不大,地理位置却十分优越,莫说十两,平日里旁人便是出价一千两,唐家人都得好好考虑考虑。
到底是谁要将他们一家人逼上绝路?
恨意逼红了唐阮的眼睛,她扭头不愿看如此颓废的哥哥,却看见躺在床上的父亲和趴在旁边小憩的母亲。
许是夜间照顾病人太累,这样吵闹的动静母亲竟未惊醒,仍旧沉沉的睡着,只是睡梦中她的眉头还在紧紧皱着。
水汽凝聚,数不清的泪珠从唐阮的眼角滑落,她顾不得抹去眼泪,只急急的说道,“哥,我们有救了,你看,我们有救了”。
她转了个圈,流光溢彩的料子随着少女的身形在屋中翩翩起舞。
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唐楼自然有一双识得好料子的眼睛,“这是三织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