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兴定定的看了他几眼,直到年轻的小学徒心虚低头,才转向唐楼,“你就在此处等我”。
唐楼嘴唇嗫嚅了几下,但长者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李安兴很快便出来了,他手里提着药包,“上次的药怕是喝完了罢,这回我调整了方子,你且拿回去试试,若是药不好,再来找我”。
唐楼盯着那几包药,瞬间明白这位李伯父的意思。
除了药,李家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唐楼恭顺的垂下头,“伯父,能不能让我见三七一面?”
李安兴没说话,只静静的盯着眼前落魄如狗一般的人,将手中的药包往前送了三分。
拒绝之意,无需多言。
唐楼攥紧手掌,屈辱逼红他的眼睛,压弯了他的脊背,他很想有骨气一点,想大声的拒绝。
可垂垂老矣的父亲还躺在床上,家中的药罐每日在火上熬煮,药味却一日淡过一日,只有他知道,那药来来回回的煮过好几遍,药材早已失去药性,煮出来的东西和苦一点的水没什么区别。
终究,他佝偻着腰背,伸手接过药包,“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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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阮在家中等了又等,等到太阳歪斜,等到心头急得发颤也没看到唐楼的身影。
许是跟着三七哥哥一起去卖东西了。
她如此安慰自己,可美好的愿景如泡影一般,风一来,便被吹散了。
垂头丧气的唐楼强打起精神,他想冲妹妹露出一个笑,但终究只是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没见到人”。
这样说,最起码妹妹心中还能有点希望。
唐阮却不信,作为治病救人的医馆,李家除了大年三十和初一那日不开,其余每日都开门迎客,便是夜里有人敲门,李三七也是立刻起身的。
怎会见不到人?不可能见不到人!
唐阮看着那样式熟悉的药包,到底没再追问,她接过药包,清洗药材,然后安静的看着眼前的药钵沸腾。
蒸汽弥漫,水雾跟着在眼眶中弥散,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却有源源不断的药味钻进她的鼻中。
和三七哥哥身上的味道是那么的相似。
唐阮抹了一把脸,她蹭的一下起身。
她要亲自去找李三七,要亲自去问他为何要避而不见。
她噔噔噔跑了几步,却被人挡住去路,唐楼拦住妹妹,“你莫着急,李三七真的不在药铺,你去了也没法子”。
李伯父在李家当家做主,说一不二,他的态度便是李家全家的态度。
若是李三七当真有心帮他,早在外头喧闹的时候出现了,至今没有出现,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
他强忍着心中苦涩,温言对妹妹笑道,“乖,你在家看着药炉,哥哥去找找其他的法子”。
爹和娘都交代过,让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他一个当哥哥的,自然没有让妹妹去冲锋陷阵的道理。
唐楼提上那个灰突突的包裹,转身便往外头走去。
唐阮抹了一把眼泪,连忙追上去,无论哥哥怎么说,今日她一定要见到李三七。
唐楼却反身将门关上,他不愿妹妹去药铺,他一个男子尚且受不住那样的侮辱,更何况从小没受过任何委屈的妹妹。
兄妹二人正僵持不下,耳边却传来清脆的咚咚咚声。
有人敲门?
现在还有人敲唐家的大门?
见唐家兄妹二人的眼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门口之人胆怯的退了一步,而后又咬着唇上前,“大少爷,大小姐”。
唐阮还未说什么,只见唐楼摆了摆手,“莫要这样唤我,我可当不起你们李家的少爷”。
来人身穿李家的药童服饰,只可能是李家的人。
难不成那李家辱人一次不够,还要派人上门再来一次?
简直欺人太甚!
闻言,那药童脸色都白了,“大少爷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我们少爷说了,您就是他的亲哥哥”。
唐楼冷哼一声,若是唐家没有没落,若是没有经过今日这一遭,他定是信了此话,可如今
他扭头看向正冒着袅袅烟气的药炉,到底没有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这一刻突然懂了往日爹娘耳提面命的人情冷暖,原来这些东西无需人教,只要经历一回便什么都懂了。
唐阮不赞同的推了一把唐楼,她上前一步,“许药童,您寻到此处所为何事?”
这个药童她见过多次,是三七哥哥采药的时候救下的一个可怜孩子,因无家可归,便被李家留下做个药童。
小药童许方窥着唐家兄妹的脸色,壮着胆子复述少爷的话。
“我们少爷说,老爷和太太让他去城外的大横山采药去了,好些日子都回不来,我们少爷还说,您若是想要寻他,定是知道地方的”。
唐阮眼中泛起惊喜,原来哥哥说的话是真的,原来三七哥哥不是避而不见,而是真的不在府上。
唐楼看见了那丝惊喜,心中却忍不住的叹息,便是那李三七愿意帮忙又如何,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还能违背父母的教诲不成?
今日他算是看得透透的,为何李伯父在夜里送药,又为何叫那李三七进山采药,全都是为了避开唐家的这摊浑水。
相濡以沫的夫妻都能沦为分飞燕,相处不错的‘邻居’想要明哲保身,又有何错处?
唐楼默默的垂下眼眸,只盼着,妹妹莫要太过伤心才好。
第19章 你是……山鬼吗?
“我要出城”,唐阮神色坚定。
最怕的还是来了,唐楼叹了口气,“我是不会同意你出城的”。
唐阮沉默,抬眼看了天色,暮色将至。
唐楼见妹妹没有争执,松了好大一口气,叫妹妹去陪着娘亲,自己则是去了厨房做饭。
可他一个从没有进过厨房的大少爷哪里会煮什么饭,不过是将米淘了,加水放在锅里。
好在熟了,能吃。
一家人就着一盏昏暗的灯火连汤带水喝了些粥,唐楼又学着唐母的模样,掏了些以前做的咸菜,咸津津的,倒也算有滋味。
唐母喝了一碗稀粥,又端了一碗喂给躺在床上的唐父,好在唐父虽然昏迷,倒还知道吃药喝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心中有事牵绊,唐楼一夜都没睡好,他想着去哪个好友家借些银钱,又或是去大伯父家想想办法,再不济,就乔装打扮去当铺试试。
他一面想着,一面去叫妹妹起身,今日他要出门,想让妹妹在家看顾父母。
清晨的东厢房,没有一丝动静,依旧安安静静的,似乎还在夜色中沉睡。
阿阮这两日怕是累坏了吧,还是叫她多睡一会吧。
敲门的手又放下,唐楼转身去了厨房,他煮了一顿勉强能入口的早膳,又将唐父的药熬好,这才再次来到东厢房。
“阿阮,该起身了”。
若是以前,莫说是睡到日上三竿,便是睡上整整一日,他也只会将膳食端到妹妹床前,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唐家衰败,不能再给阿阮许多嫁妆,以后再这般懒散,可是要被婆家骂的。
“阿阮,快起床”。
敲门声由疏变密,可屋中始终没有动静,唐楼心中微沉,猛然推开门,只见屋中空荡,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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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阮不在房中,早已来到了海宁城外。
大横山位于海宁城外的东侧,不是什么名川大山,却也风景秀丽,别有一番野趣。
可眼下唐阮没有心情欣赏景色,她戴好帷幔防虫,又将碍事的裙子系在路上,沿着采药人踩出来的小路,一路上山。
山顶的那片竹林,是她的目的地,也是李家的种药、养药的地方。
每一个李家的人都在那里学习识药,种养药材,温养药性,李三七也不例外,是
李家待在那里时间最长的人。
唐阮抬头望着山向山顶,不远的,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到,她一定能做到的。
年轻的少女却忘了,以前爬山的时候有熟识山路的人领在前头,还有人帮她,可眼下,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娇弱的姑娘汗湿了发髻,累痛了双腿,却只到了半山腰。
太阳已经爬到的正头顶上,初秋的日光依旧热得几乎能将人晒化,唐阮尽量躲着头上的阳光,一路沿着阴影处行走。
外来者的动静打破了山中的平静,草丛中窜出许多不明生物。
唐阮眼角瞥见一个细长的,如同蛇一般的身形,心中一惊,颤着身子躲在大树后。
好一会儿,她壮着胆子伸头望去,才发现那只是一个从树上掉落的树枝。
幸好,幸好。
唐阮无力的靠在树干上,恐惧褪去,酸意逐渐从心底涌上来,眼底泛起水汽。
她抹了一把眼泪,恨恨的踩在那支树枝上,而后又弯腰捡起它。
既可以用来探路,还能当个登山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