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你那拼头给的”。
听说重伤之人是那娘们的未婚夫,外头却有一个这样尽心尽力的塞银子、送东西的人。
果然,越漂亮的娘们,越是没一个好东西。
灯笼照在昏暗的柴房中,守卫嫌恶的瞥过一眼,却突然失了神。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怪不得那些冤大头愿意上钩,守卫看着灯下的美人,嘴角流出口诞也不自知。
他不由自主的靠近墙边,“你这未婚夫快要死了罢”。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还未嫁过去便守了望门寡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情。
他沉吟片刻,终于大发善心道,“不如你跟了我,别的不说,好歹有个家,也有一口饭吃”。
唐阮头也不抬,只有手中的湿帕子掠过滚烫的皮肤,“这位大哥,差事不易”。
“你还是稳妥些为好”,脸色苍白的少女提醒道,“路管事明早还来呢”。
如今能守在门口的人,定是今日那个路管事的人,那个人对她有意,若是这个守卫敢伸手,不用她出手,自然有人会剁下他的爪子。
只是靠人不如靠己,唐阮垂下头颅,又悄无声息的从身后掏出木棍,“对了,陈府的公子还在外面吧?”
“那样一张金贵的嘴,”她说话间还带着笑,只是眼睛仿若冬日廊下的冰晶,不仅冰冷夺目,还带着能扎进血肉的尖锐,“您打算怎么堵住呢?”
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冰水,守卫的眼中恢复了清明。
且不说旁的,单单是外头的陈公子,人家可是大方的送了五十两银子,而这些银子,足够买下七八个鲜嫩的姑娘了。
还有路公公,那可是苏培盛的徒弟,主子爷身边的红人,若是干砸了他的差事,府内府外可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呸”,守卫唾了一口,“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像你这样的**,我连看一眼都嫌脏!”
甩了句狠话,他仍觉不满意,只是被人握住七寸,只得悻悻转身。
但心中怒火和**无处发泄,手中便带了十分的力气,破旧的木门不堪重负,发出嘶哑的哀求,金属制成的锁撞在门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唐阮还未如何,地上趴着的李三七却被这声音惊醒,身上的疼痛和热度让他低低的呻吟出声。
唐阮再也顾不得旁人,连忙安抚李三七,“没事的,没事的”。
“你好好睡,好好休息,明早还要靠你的本事”。
昏睡的人得到安抚又沉沉的睡去,只留下空荡的、黑乎乎的柴房,仿若黑沉的地狱。
唐阮静静的待了一会儿,等到眼睛再次适应眼前的黑暗,她才摸索着捡起地上的东西。
有软乎乎的薄被,有衣衫,薄被虚搭在李三七的身上,衣衫则是直接披在身上。
她还摸到散发着热气的糕饼,闻了闻,和月初在南门口买的桂花糕一样香甜。
可那样平常的事,如今看起来却是那么遥远,仿若隔世。
她一口咬下整块桂花糕,用磨牙细细的研磨,像是在咀嚼血肉一般。
填饱二人肚子后,她继续在包袱中摸索,在最底下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瓶子。
刚一拿出来,便有浓郁的酒香肆意。
是酒!
唐阮连忙打开酒塞,不是江南这般惯常喝的黄酒味,反而有些刺鼻。
没错,是蒸馏的酒水。
从前明开始,富裕的鱼米之乡便开始浓缩黄酒和米酒,更是以浓缩的酒为噱头献给皇帝,从而从中获利。
这壶酒绝对是烈酒中的烈酒,虽然和酒精的浓度差很远,但在眼下这个时候,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
呲啦一声,她撕下刚送来的衣物,用酒浸透而后轻轻的擦拭伤处。
李三七明明已经昏了过去,此刻却痛得全身都在抽搐,唐阮死死地摁住他,可刚做好的消毒布整个掉在地上,再也不能用了。
剧烈的挣扎,让伤口再次溃破,新鲜的血腥味渐渐弥散。
唐阮默默地捡起地上的东西,返身将衣物撕成布条,一根根的绑在李三七的身上。
而后她拿起瓷瓶,整个倾倒下去。
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屋中弥散,血腥味愈发的浓郁,地上被绑成蝉蛹的身体不停的在抽动,偶尔还有布条被挣破的声音。
唐阮将李三七的头紧紧的搂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
“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她木然地擦走那些无用的泪珠,“我保证,只要再坚持一下”。
“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郑重许诺。
地上抽搐的身躯猛然绷直,粗重而又痛苦的喘息声戛然而止,李三七想要睁开眼,眼前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些痛苦萦绕身旁,片刻也不曾褪去。
他猛喘两口气,带着酒味的空气钻进肺管之中,晕晕然的麻痹了神经。
李三七伸出手掌,想要替自己的女孩拭泪。
发烫的指尖擦过脸颊,带来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暖,但又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黑暗中,唐阮看见一双带着薄茧的手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无数画面在她的脑中闪过,最后只定格在那双没了血色的手掌,巨大的恐慌袭来,紧紧的攥着她的心脏,脑门嗡的一声,耳边传来血流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僵着身子将耳朵附着在李三七的脖颈。
那里,是否还有脉搏跳动?
第35章 天还没亮,小路……
天还没亮,小路子已经起了身。
他推开窗户,带着凉意的晨风吹散屋中的闷热。
架子上有水,过了整夜早就冰凉,小路子就着凉水洗了把脸,又嚼上一把茶叶,朝茶房走去。
茶房里的粗使丫鬟正在打瞌睡,见来了人,猛然惊醒,“路管事,您又来了?”
她强忍着呵欠,捡了几块糕点放在炉子上,又从茶盒中抓了一大把茶叶放在壶中,“您放心,这都是上好的茶叶,保准浓浓的,一整天下来都不困”。
小路子点了点头,立在原地干噎了两块糕饼,见茶壶中溢出热气,淡淡的茶香转为浓郁,这才包上糕点,提着茶壶,转身走了。
一路畅通无阻,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正好敲响正房旁边矮小的房间。
“师傅,您醒了吗?”
小路子耐心的等着,直到听见里面传来轻扣床板的声音,才推门而入。
将茶水点心放在桌上,牙箸上蘸好青盐,盆中倒上温水,做完这一切他来到床边,轻
声唤道,“师父,卯初三刻了”。
若是在京城,这个点整个雍王府都通火明亮,如今在海宁无需上朝,主子爷起得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他们底下人也能松快松快。
厚重的床幔中传来嗯的一声,片刻功夫,苏培盛转了出来,双眼清明,身上穿戴整齐,不知已经起了多久。
“听说,”苏培盛啜了口浓茶,将茶叶嚼成细细的沫子才整个吐出来,“你很有善心呐”。
小路子心中一震,双腿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师傅,您是最了解徒弟的,我哪敢呐”。
他膝行几步,“师傅的交代徒弟一日也不敢忘,万万不敢耽误主子爷的差事”。
苏培盛的眼珠子一刻不错的盯着徒弟,宫里调教人的本事不知凡几,昏迷的人,无论是冰水泼上去,还是银针扎指甲,只要想叫人醒来,自然有无数的法子。
而那对小夫妻竟然好生生的待了一整夜,还有人给送东西,这不是大发善心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苏培盛一口饮尽浓茶,有孝心是好事,但只有孝心,他身边可不缺这样的人。
“师傅只教你一句——千万别被猪油蒙了心”。
天气微凉,小路子却活生生的逼出一身冷汗,后背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来气。
他没有动,直到那双黑色的皂靴完全看不见,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锤了锤腿,小路子苦笑一声,还是日子好过了,之前在内务府的时候,哪怕跪在碎瓦片上,第二日仍能干活。
不像现在,不过跪了一会儿,一双腿竟然没了知觉。
他静静的等着那股痹意散去,而后抬起胸膛,一路朝柴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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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阮醒的很早,或者说一夜不曾安睡,她担心自己一旦睡去,陪在自己身边的只剩下一句冰凉的尸体。
她靠在墙上,指腹搭在李三七颈间的脉搏之上,在黑暗中感受着那急促的律动。
渐渐的,有光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指腹下的跳动也变得规律,呼吸声也逐渐平缓起来。
又熬过了漆黑的一夜。
唐阮眨了眨酸痛的双眼,迎着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外间也逐渐热闹起来,有说话走动的声音,有木头滑在青石砖上发出的刺耳声,还有铁锁晃动,传来清脆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