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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裳翠盖_谢心甘【完结】(26)

  翁婿二人正说着,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杜南荣传唤。

  秘书身后跟着谢秋词的小徒弟走了进来。

  谢秋词预感不好,手里的酒杯未及放下便问:“什么事?”

  “回师父,师爷走了,北平那边来了电报,让您赶回北平治丧。”

  “什么?”谢秋词缓缓站起来,又直直地坐下,呆愣着:“怎么会?消息准么?”

  “回师父,小王爷也来送信了。”

  看来是确凿了,谢秋词心内一时难以反应,下意识地自言自语:“如今北平在日本人的手里,交通早就断了……”

  杜南荣见状道:“好孩子,去北平给师父磕个头罢。事不宜迟,我有辆火车停在上海站,你们明早就出发。”

  谢秋词起身便拜。

  秘书迟疑为难道:“老爷,这专列可是您三天后去北平谈事用的啊,让姑爷再等三天,和您一起去罢。”

  杜南荣一边拍桌一边呵斥:“混账!你倒是会当差!什么事比姑爷的事更重要!多嘴什么?”

  见秘书灰溜溜玻璃珠一样滚落了出去,杜南荣也起身仰扶住谢秋词的双肩:“好孩子,今晚收拾一下,明早就走,底下人的话别放在心上。我们中国人生死为重,什么事都得往后放,你若明天不走,我绑也要把你绑上火车。记得帮忙把我的悼礼带去,也算是半个亲家。”

  谢秋词只觉心酸而安慰,就像是,蛋糕或糖果或别的对于孩子来说的好东西,去得迟了,理应被分干净,他却被人惦记着,独给他留了一份。

  “多谢……”

  “都说了不要和爸爸客气,又忘了。”杜南荣打断了他,佯怒里带着疼惜:“真是个傻的呀。”

  谢秋词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他想,如果妻子和父亲没有那么深的怨恨该多好,他也可以唤一声有生以来从未唤出口的“爸爸”了。

  第17回 身如胶海良金入冶情似昆山美玉须磨(上)

  这日衣衣卧病,头些微挪动便有整栋楼垮塌掉了的晕眩,眼睛亦畏光不能睁。猫儿在手边颈边不住地拱舔呼噜,她不忍小东西挨饿,十分挣扎强撑着起来,花了半个钟头走到楼下厨房,欲将肉馅从橱柜里舀些出来,看了看剩余则整个端去了。

  离阁楼还有半层的时候,听得房东太太和女儿的讲话声,吓得衣衣想躲——没有借口作回应时,得到关心和怜悯近乎是尴尬。孙太太叫女儿背书,女儿只磨磨蹭蹭念了几句“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孙太太嫌少不满,打得女儿直哭。

  见不是雪吃得香喷喷,衣衣倚着桌脚抱臂盘算,今日白天休养着,晚上去找差事,不然明天小东西要挨饿了……如果身子再坏下去,得将它送给一户妥帖人家——那家老虎灶可以去问问,养得起,去拎开水时虎头还总问漂亮猫。

  以防自己昏睡误了晚上的事,便在白天打开了电灯,想着天黑时悬在脑袋上的灯能将她照醒。睡时窗外又纷扬起雪,前尘往事亦在她的脑海里四散奔逃,扑簌簌的雪片从余光进入她的眼睛,想它们终究会化成水再泯灭无踪,却不知自己会怎样消弭于世间。

  叫醒她的不是灯光,而是孙太太的呼唤和敲门声。

  “顾小姐——咚咚——顾小姐,在不在?——咚咚……”

  衣衣头痛欲裂,边应着“诶,在的,就来。”边闭着眼睛胡乱披了棉袄,靸鞋慢吞吞去开门。

  走廊孙太太手里举着盏蜡烛,站在她身旁的却是雀喜。

  衣衣一惊,下意识想关门,雀喜亦是惊喜得声音里带了哭腔叫道:“太太!”

  孙太太问道:“顾小姐,你认识这位小姐么?她千求万求要来见你。”

  衣衣看了一眼雀喜,想自己若说不认识关了门,雀喜会怎样失落,心下不忍,只得点头道:“认识的,有劳孙太太。”

  关了门,衣衣坐在床沿上看光秃秃磨掉了油漆的地板。

  雀喜打量了一下阁楼,又抱起从窗台上跳过来蹭腿的不是雪,弯腰低头看衣衣。

  “是莫先生让你来的吧……”衣衣侧脸咳嗽了两声:“你回去吧,好妹妹你替我瞒了,就说我不住这里。”

  雀喜挨着衣衣坐了,不是雪把头来蹭衣衣的胳膊。

  “太太,看您这样病着,这话我原不该说。”雀喜深吸一口气:“可不说又为什么来?不是莫先生让我来的,他不知道我来!是我和勤耘自作主张……莫先生他出事了!”

  “真的?”衣衣猛地抬头,晕眩中扶住了雀喜的肩膀。

  “岂有红口白牙咒主人家出事的!”雀喜伸手将衣衣窝在颈后的乌发拿了出来,仔细端详着衣衣,渐渐含了泪道:“具体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莫先生把家里的佣人都遣散了,只说要去受审,或许再不回来了。”

  衣衣恍惚不信,咬了唇:“怎么会呢?莫先生……人人都喜欢他的。”又猛然想起藏在枕头下的那份报纸,或许这消息她早该知道。

  “世事难料,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了!譬如那绍兴戏里演得金玉良缘,多少大家,不也说抄就抄么?”雀喜抽噎道:“莫先生和太太待我和勤耘的好,我们不能报答万一,我和勤耘就想着找到太太,接太太回去,和莫先生见最后一面也好,也算全我们的一点心意。”

  “他未必想见我……雀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和勤耘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好几日,想太太爱看电影,就去美琪剧院门口等着,却见一个人穿着太太那件青秋兰披风,赶着问了,说是在这边一个当铺里买的。我和勤耘又来这当铺问,伙计掌柜闭口不答,正没办法,却见街角有个老虎灶,想附近人家必然都用这里的熟水,就过去打听,详说了太太的身量模样儿,掌柜的往这弄堂一指,我们过来看,可巧就见不是雪在窗台上。”雀喜一口气说到这里,歇了歇:“又怕白天太太工作去了不在,在周围捱到晚上,见开着灯,便求了房东太太带我上来。”

  衣衣捶着雀喜的腿,又抬手整理她的刘海:“跑这么多路,累坏你了。”

  “不累,跑再多路都值得的。”雀喜掏出帕子揩了泪道:“阿弥陀佛,总算找着太太了。可是……太太病得这样,莫先生又要遭难,老天爷到底不开眼。”

  衣衣将两片衣襟往怀里扯得更深:“妹妹,你和勤耘的心意我明白了,就不回去看他了。他……大概另有想见的人,我又病成这样,巴巴得跑回去怪没意思。”

  “太太如何说这样的话?莫先生是什么心意,你还不明白么?”雀喜放了猫,站起身来,到衣衣的面前:“太太走了的这些时日,莫先生消沉得变了个人,卧室房里也不许人收拾,不许人动,他自己每日睡在书房。明知道没有,每见到我还是要问一遍,太太走前有没有提到他,留话给他。”

  衣衣将手下的床单抓皱了,又抓成了一团。

  “太太,勤耘去南京根本没见过什么人,是他妈妈在别的老妈子那儿要脸面,传讹了,不信太太亲问问勤耘便知,他从不说谎!”雀喜缓缓蹲下仰望着衣衣:“太太,莫先生究竟待太太如何,我们看在眼里的都知道,太太不知道么?”

  衣衣只觉头痛得更深,决然道:“雀喜,你去罢,你去罢!我离了他后,过得这样又病成这样,不便回去见他了。”

  雀喜双手拉住衣衣的手:“太太,我来小半是为莫先生,多半是为你……”

  衣衣摇头:“妹妹,我病着想睡一会儿。这猫是他素日喜爱的,你带回去给他罢。”

  雀喜听了,强抱了猫,任猫挣扎着往门外去了,站在门框上时,半转过身:“如果莫先生真出了事,难道你不后悔没有去见他?”

  衣衣怔然。

  “会后悔一辈子的!太太一遍遍想起今夜,只能遗憾。”雀喜苦苦哀劝道:“为了面子不去见他,不值得呀。”

  “莫先生现在家么?”

  “在的在的!我和勤耘早上出来时他在的!”雀喜一块石头落了地,如蒙大赦,轻松地叹了好几口气,快快地道:“太太你先等着,我这就下楼让勤耘去叫车。”

  第17回 身如胶海良金入冶情似昆山美玉须磨(中)

  汽车驶入那条梧桐大道,衣衣看着街边无数被雪压落的残枝,心里升起了一丝怀疑,只是侧身看到雀喜一路上不曾全坐,近乎是尾椎骨蹭在座位边沿,双手牢攀着副驾驶的头枕,这一丝怀疑显得无情甚至可鄙了。

  莫公馆是熄灭着的,衣衣从未看过它黯淡成这个样子,宛如少女初尝爱恋又遇人不淑后的心,死去般冷寂,好像纵使叫人点灯,那灯也不过是不再相信的誓言,矗立着也无意义。在这里,非客非主是衣衣最熟悉的身份,今夜又一次这样走进来,走在抱猫雀喜的身后,目光掠过花园里的假山,衣衣遥看这房子的廓影,想起狭小逼仄的阁楼,两处都不像是真的。

  雀喜引衣衣进了离莫先生书房更近的南边小厅,开了灯,落地玻璃窗外是大片冻脱了的扶桑花,像是有谁哭了一地的绢纸。紧挨着窗子的沙发上铺陈着貂裘,衣衣坐了盖了,雀喜扶住衣衣的肩道:“太太你既病着,歇一会儿,我去请莫先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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