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她风头盛还不懂得收敛呢?
夫人们良知尚存的担忧不作假,心里的妒恨却也是真的。
刚刚过去不久的月白中秋宴,王上携怜妫一同赴宴,不仅宴中一反
常态,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诸多呵护关切,及至宴席结尾时,竟有陈国来的乐师进殿,在座下悠扬奏乐。
陈国遥远,秦王怕怜妫望月起相思,便命人招来陈国的乐师,为她一解乡愁。
听着那熟悉的乡音,倚靠在秦王怀中的怜妫泪水涟涟,抽泣不止,而王上则低声安抚,轻柔地为她拭泪。
这毫不掩饰的偏爱惊得夫人们面面相觑,丽姬更是直接握断了手里的竹箸。
当晚的椒房殿被丽姬砸了个透彻,她不解气地骂了整晚,却又不敢在秦王煦的眼睛底下真的对她做什么,只能拿下人发泄怒气。
......
“怎么还没有动静?”下了廷议的嬴煦直接回了凝香殿,他一身朝服还没褪下,就召日常请脉的侍医来问。
侍医擦擦额头的汗,禀复道,“这……王上和夫人的身体均无碍,想必只是时候未到罢。”
嬴煦烦躁地挥挥手,“罢了,退下吧。”
他闭目张开袖子,婢女们上前为他取下隆重的冠冕朝服。
她已经不如一开始那么怕他排斥他了,可还不够,他不只想要敬,他还想在她眼里看见爱。
回到主殿时阿怜还在睡梦中,她呼吸平稳,脸颊红润,嬴煦静静地看了会,心中柔软熨烫,便也翻身上榻,将她搂在怀里沉沉睡去。
廷议的时间太早,下午又要批阅竹简,他抓紧了一切时间与她待在一处,抱着她时,脑中杂念全歇,什么家国大事都不去想了。
阿怜醒来时先注意到身后的温度,嬴煦滚烫的手占有欲十足地放在她小腹前,将她困在他宽阔的怀中。
许是晨起的迷蒙叫她淡化了当初的排斥和惧怕,有那么片刻,她竟觉得每日就这样醒来也不错。
嬴煦对她的好她不是感觉不到,可最初不顾她意愿的强占到底是她心里的结。
更为重要的是,嬴煦后宫夫人无数,从前也定宠爱过他人,给她的这份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她想起丽姬那日不屑的话,她笑她无母国倚仗,只能以色侍人。
可这副皮囊生在她身上,爱这副皮囊,为什么不能等同于爱她呢。
阿怜心里一惊,停止了深想。
嬴煦似是醒了,他强壮的腿缠住了她的,如一块山石压了上来。
他抱着她,莫名有几分孩子的稚气,“真想抱着你睡到天荒地老”
“快入冬了,该给你做些御寒的衣裳,”从前只管政事的君王如今念起这些琐事来已经十分自然,“已经吩咐下去,侍衣局明日就送来样料和款式,你挑挑喜欢的”
向来只有母后和苏群这么仔细过她的吃穿冷暖。
“怎么哭了?”他握着她的肩膀,把她翻了过来。
他慌忙撑起身,束起的发髻有些松散,“是谁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看着他关切怜爱的模样,她心里竟感到些许愧疚,敛眸问道,“王上,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嬴煦一愣,“因为你是我夫人”
“可王上有很多夫人”,阿怜知道这样的话已算僭越,更何况,她亦有旧念未消解,她到底是如何脱口问出来的?
忐忑中,嬴煦伸手为她揩泪,“可我只有一个阿怜啊”
嬴煦总算是知道阿怜在为何不安了,这样的迹象让他心中生出隐秘的喜意,她不安的眼泪正是为他而流的,便说明他在她心里已然有了几分位置。
他会一直爱她,连同他们的孩子一起爱。
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她的孩子。
心里这样想,于外却只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她热乎乎的脸。
只懂为君制衡之道的他羞于表达这生命中迟来的爱意。
他长她十二岁,一味用岁月中拾来的经验去爱她,包括那床帏之间的事。
……
树木陆续被寒风吹掉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横叉天际,一旦遇上灰沉的阴天,便显得寂寥无边,让人生不起半点出门的兴致。
秋千上一袭翠绿裙摆前后晃荡,成了这苍白画布中唯一的艳色。
阿怜抓紧两边的绳子,视野从天上晃到地下,再从地下晃到天上。
君王的大胆的偏爱让她的眼里没了初入宫廷的惊惧忧愁,眼角眉梢间娇艳的气息更加浓烈,只肖斜睨一眼,便能引得无数狂蜂蝶浪,真应了她出生时那万蝶振翅的传言。
公子昭负手站在花园岔路口看了好一会,他身后的侍中把腰弯得极低,本是寒冷的天气,额角的汗水却接连滑落。
要是再看不出主子这份超乎寻常的关注,他就白在宫中活这么多年了。
“再推高些吧!”她轻快的笑声从那边传来。
站在她身后的兰妫却不赞同,“不能再高了!”
阿怜高高荡起,又高高落下,看得兰妫心惊胆战。
要是阿怜出了什么事,秦王煦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离阿怜的起居最近,如今已经看明白了,秦王煦对阿怜的宠爱是独一份的,怕不仅仅是新鲜感作祟。
因此,她暗自转变了心思,不再期待阿怜怀孕后被她推出去承宠,反倒开始注意大小宴席上其他的秦国宗亲,做不成秦王夫人,做其他贵族宗亲的夫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兰妫想得很开,反正她所求,不过爹娘弟弟安康。
为了能把他们接到秦国来,她把自己的姻亲也算计了进去,当作筹码。
久未载人的秋千架子经过风吹雨蚀,受力一大便发出咔擦脆响,惊得阿怜和兰妫同时往上看。
可摇晃的秋千一时半会停不住,兰妫想去拉绳子,又怕与阿怜撞个正着。
犹豫间,木架受力错开,摇晃的秋千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阿怜就要从高处落下,一抹身影极快地闪过。
公子昭抱着阿怜在地上几个翻滚,而后起身退开,只目光仍旧关切着她,似在确认她是否无事。
兰妫扶着阿怜欲起身,却见阿怜抱着小腹皱眉喊疼。
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兰妫只觉得半截身子入了土,当下忘了尊卑,对一旁呆站着的公子昭叫道,“快叫侍医!”
凝香殿的气氛因突如其来的意外有些压抑,侍中婢女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言慎行,生怕被处于愤怒中的君王迁怒。
这样的氛围在侍医离去后急转直上。
侍医收回手,对抱着阿怜的嬴煦道,“怜夫人这是喜脉,只是先前月份小,不太能看出来”
嬴煦先是一怔,而后眉眼间浮上明显的喜意,他握着阿怜肩膀的手有些颤抖,低头去看她的反应,“阿怜,我们有孩子了”
他的怀抱温热可靠,阿怜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晰地认知到,她是时候彻底告别那些陈国的旧梦了。
她覆上小腹,点头道,“嗯,我们有孩子了”
离开前,嬴煦赏赐凝香殿上下,不忘派人去铲除花园里那破损的秋千。
他到兰台时,公子昭正跪坐在青玉案前沏茶,见了他,立马站起来规矩行礼,“父王”
看着眼前初长成的嫡长子,嬴煦眼里有几分复杂的神色,他儿时也是这么过来的,五岁起离开母妃住进兰台,由大秦的核心官员亲自培养教导,而后迎娶良娣,开枝散叶,继承大统,把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奉献给秦国的千秋大业。
他的父亲是这样,他是这样,公子昭也会是这样。
细细想来,他与阿怜的孩子不用受这样的拘束,或许也算好事。
嬴煦和他对坐在青玉案两侧。
“说说当时的情景吧”
果然是为此事来,公子昭坐直背脊,冷静陈述道,“儿臣于书中有惑,本是往书阁去请教太子傅,恰巧路过花园,听闻秋千异响,故而及时察觉异常,将怜夫人救下。”
嬴煦不疑有他,单听这番描述就吓出一身汗来。
公子昭试探道,“怜夫人如何?无事吧?离开时,她似乎身体不适”
“多亏了你,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嬴煦的后怕之色溢于言表,“她怀有身孕,还不足两月,要是直接跌落下去,怕是此胎不保”
公子昭似是被吓住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幸好无事”
袖口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不及妒火灼心之痛。
嬴煦当他不通情事,借此机会劝道,“你也十五了,改日我和丽姬说,是时候为你挑选良娣了,你若有什么喜欢的,先与她说明白。不过最终拟定的人选仍旧要在太子傅和丞相那里过一遍。”
他起身要走,却被公子昭叫住,
他黑色的眼珠移过来,“儿臣,并无什么喜欢的,全由太子傅和丞相决定吧。”
……
初雪飘落时,阿怜的小腹已经微微显怀。